天尽-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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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陆柏?千脉宗继?”
对方只问了一句话,陆兰就感觉到哥哥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她的耳里听到很多很多枪声。在哥哥的背上看不到太多的景象,小陆兰只感觉得到哥哥正非常快的移动著,眼前的景物不断变换,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熟悉的树林。
看著周遭的景象,小陆兰知道哥哥已经背著她逃到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树林里,枪声不断传来,感觉到似乎有很多人在追著他们,小陆兰很怕很怕,但哥哥却一直出声安慰她。
枪声好像四面八方都有,陆柏在树林里东闯西闯,但不管到哪里都被枪声逼了回来。
包围圈似乎越来越小,完全没办法之下,陆柏带著她冲进了靠著山壁的一个隐密小山洞里,那是陆柏小时候发现的秘密基地,两人也不知道曾经在里头过了多少个离家出走的日子。
两人躲在洞里停下来喘气,陆兰却看见哥哥的表情好沉重,她从来没看过哥哥温和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似乎是感觉到小陆兰的目光,陆柏突然间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凄凉。
“小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这里也迟早会被发现。等一下哥哥出去引开他们,你带著炎橙环逃回千脉吧!他们是为了饕餮来的,一定会以为它在哥哥身上,哥哥脚程够快,一定可以……”
印象中,哥哥苦笑著,和她说了很多话,但那些话陆兰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不断的哭著,不断的敲著哥哥宽阔的胸膛。
“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真的!再说,哥哥不是已经答应你,要再陪你去山下买一个新的瓷花瓶当你九岁的生日礼物吗?你一直说想开一间花店,哥哥都还要继续守护你到那个时候呢!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
陆柏的声音好温柔,但小陆兰却只是一直哭著,哭著看见哥哥从手腕上脱下他那只漂亮的手环戴到她小小的手上。
高烧中,小陆兰的神智很不清楚,她依稀记得哥哥接下来还对她交代了很多事情,但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有她记得的,只有哥哥跑出山洞时的那一幕,就像毫无犹豫地冲进火焰中的飞蛾,跑进了洞口的一片白光之中。
接著,小陆兰听见了很多声呼喝,和很大声的枪声。
枪声从远方传来,时间也随之慢慢过去,她记得哥哥要她自己一个人独自跑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双脚完全动不了,摸著手中还留有哥哥体温的手环,耳里听的是不断的枪声,小陆兰的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
间断的枪声就这样响了大概十五分钟,然后,像是乐谱上突如其来的休止符般,枪声突然停止了。整座千山,仿佛也随之凝结静谧。
枪声停了,表示哥哥逃掉了吗?哥哥已经安全了吗?瘦细的脚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小陆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山洞。
小树林里七横八竖的都是雪衣人,嘴里流著鲜红的血液,那是被哥哥一掌震死的,但即使如此,那些血腥的场景陆兰却都没看进眼里,她只是一步一步走著。
哥哥逃掉了……哥哥安全了……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催眠般,陆兰光著小脚在雪地上走著,点点白雪飘到了她的头发上,冷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她,只是虚弱地走著哭著。
然后,她看见了一群雪衣人,围著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个人身下的雪地,好红好红。
“你输了。”一个雪衣人看著那个人说。
“不,我赢了。”
躺在地上的人笑著回答,尽管声音虚弱得完全不像小陆兰记得的,那个总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她却也认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哥哥,陆柏。
“你在说什么蠢话?”雪衣人冷冷的问,语气里有一丝不安。
“你们是黯瞳的人吧?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得知我们兄妹行踪的,但你们要的饕餮我早已交给了小兰,现在,想必她已经回到千脉了吧?”
陆柏吃力地笑著,瞪视那群大惊失色的雪衣人。
“所以,你们输了。”
“操!小子你……”雪衣人拿起衣服里的黑色手枪,直接将枪口抵上笑个不停的陆柏:“我他妈的宰了你!”
“住手!”
突如其来的呼喝声让所有的雪衣人都愣了愣,他们连忙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向,却只看见一个裹著大毯子的少女跪在雪地中。
出于慌乱,围住陆柏的雪衣人散了开来,全都把枪对准少女,而她,却也因此看见了哥哥的伤势。
红得怵目惊心的血从至少中了二十多枪的身体晕散到雪地上,那是即使马上将能治疗万般伤口的饕餮交给哥哥,也不可能救得活的致命伤。
两人的眼神短短的交会了一瞬间,陆兰看见自己的哥哥眼中闪过好多好多情绪。
小时候的片段,每一幕哥哥挺身挡在她与严厉的父亲中间,每一幕哥哥在雪花中陪著她寻找花草,每一幕哥哥吃了她扮家家酒的恐怖食物,却还硬是装成很好吃的别扭表情,每一幕相差十六岁的两人在树林里玩躲猫猫,每一幕、每一幕都在这短暂的眼神交会中迅疾闪过。
哥哥的眼中,仿佛质问著她为什么不逃走而要回来,却又仿佛安慰于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见自己终其一辈子守护著的那株兰花,在自己面前,陪著他。
世界刹那间成永恒,眼神交会的一瞬间,一切物理上的时间皆已断绝联系,小小的陆兰眼中,哀戚而泪水模糊。
在小陆兰的记忆中,那是世界崩坏的一刹那,寒风从四面八方刮进了她从此失去屏障的心里,两人对看著,而雪花,缓缓的飘著,落在她的头发上,也落在哥哥血迹斑斑的身上。
“哥哥……你骗我……”陆兰很想哭喊出来,却只听见自己的喉咙勉强地、哽咽地、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很小很小的声音:“你骗我……你骗我说要陪我去买花瓶的……你骗我说要替我庆祝九岁生日的……你骗我说等我长大之后,你会常常到我的花店买一束花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骗我你会一辈子守护著我的……”
声音哽咽到在无尽的白色冬天中细如雪花,但陆兰知道哥哥是听得到的,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他听得一清二楚,正如小小的陆兰也从哥哥颤抖的嘴唇里,听见了那声属于她的“对不起”……
陆兰的童年,在这瞬间毁灭了。
毁灭如同哥哥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再也看不到他心爱的、希望永远守护著的小兰,再也无法在这座白色的山中紧紧地抱著那个虚弱的小女孩。
柏树,已倒下,世界,都瓦解了。
女孩无声地哭著,直接透进心里的寒风让她全身冷得颤抖,颤抖到无法看清楚眼前逐渐向她走来的雪衣人脸上的恶意。
手指摸著已经再也感觉不到哥哥体温的手环,泪眼模糊地抬头看著那群雪衣人,陆兰听见自己的声音。
“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给你们吧……都给你们吧……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从来没有发出过如此充满恨意的声音,小小的陆兰高高的举起了炎橙环,举起了那个哥哥戴在手上二十五年的橙色小手环。
将从小练起的不多的灵力瞬间硬是撞入炎橙环之中,环上橙色的珠子发出万丈橙光缓缓出现裂痕,陆兰手上的小手环,仿佛是与天地发生共鸣般,上头的珠子就这样碎了开来。
饕餮将近无止无尽的灵力瞬间引爆,炎橙环之上,光柱冲天。
目睹这天地异象,雪衣人惊恐地退了几步,却发现陆兰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由火炎构成的、橙色的巨龙,眼中对著他们闪过一丝凶光。
灵力耗尽,陆兰筋疲力尽地从跪姿直接躺倒下来,眼中倒映出一抹属于饕餮的橙光,她看见巨龙就这样冲向那群雪衣人。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再也不重要了……
陆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的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也不重要了。
一幕幕过眼的影像从郝壬面前高速飙过,陆兰的记忆,仿佛汹涌的水流般直接冲进了郝壬的脑海,他只觉得脑袋晕得难以想像,像是有人拿著一支针筒往他的头里直灌入不明液体。
身体持续下坠著,头晕目眩的郝壬才刚起了想吐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却突然间停了下来,停格在跪地痛哭的小陆兰身上,背景,是一整片雪白的山。
郝壬的下坠之势缓缓的止住,然后,他看见眼前出现了“自己”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从哪走出来的,“冥”淡淡地说:“看到了吧?龙与其主的记忆是分享的,陆兰和她的哥哥陆柏曾经戴过炎橙环,所以饕餮也有了他们的记忆。你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再将饕餮的记忆与你共用一次而已。”
“原来,这就是紫茗说的那个‘太长的故事’……”脑袋里乱糟糟的,郝壬跪倒在地上自言自语。
才刚从陆兰的记忆出来,雪地上寒冷的风雪仿佛就在身旁般,郝壬微微的发起了抖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感觉到寒冷,还是发自内心对那个故事感到凄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什么给抽干了。
“嗯,其实这件事整个天脉都知道。只不过由于陆兰特别恳求过解飞和解紫茗,这件事千万不能透露给你,所以才只有你不知道。”“冥”蹲了下来看著郝壬。
不能透漏给我知道吗……郝壬咬牙,想起紫茗的欲言又止,但,为什么陆兰会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过去?
心念及此,郝壬抬头咬著牙根问:“……等等,这件事和我与那个‘龙首汇英战’有什么关系?还有,绑架我来天山之前,解飞在逼我参赛时说的那句‘即使这会害死一个年纪与你差不多的女孩,也没关系吗’是什么意思?”
“冥”闭上眼睛,平静的问:“我问你,和天脉门人比起来,你明明这么弱,为什么解飞一定要你参赛?”
“因为蒲牢在我身上?”
“就是这样,解飞不也跟你说了,倘若‘龙首汇英战’时,天脉竟然拿不出蒲牢参战,那丢失了龙的事情马上就会曝光。别说是变成笑柄了,整个天脉能不能继续在武林中立足都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