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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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林森柏淘气,跑去问老师,“老师,作文里我能不能捡点儿别的?老捡钱包橡皮很腻。”她那七老八十的语文老师饶是有才,摸摸她的头,笑着回答:“你要捡得动彩电冰箱也可以写啊!”可怜林森柏当年还小,完全听不出老师话中有话,期末考试作文中真写了个捡彩电,一篇作文拉下的分,直把她那学期的卷面从年级第三,拉到年级第三十,活气得老教师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差点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一个龟动波把她这颗正冉冉升起的小太阳打飞到卫星轨道上去继续照耀地球。
“别说咱,我小时候没你恶心,都赞颂清洁工默默无闻无私奉献来着。”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她咪宝也免不了俗,父母给买的《小学生优秀作文》里写得最令人惊艳的两篇作文,真是害了一代又一代,“这双怎么样?”咪宝翘起二郎腿来,让林森柏看长靴。
林森柏想礼物的事想得脑袋都肿胀一圈,看见终于能花钱了,也不管花钱对象是谁,立马快如闪电地掏出信用卡来,对咪宝诚恳有力道:“美!”随即将信用卡朝售货员一递,“别打折,刷!”
“刷你个头!”咪宝抽掉她的卡,插回她风衣内袋中,从手袋里取出一摞红红的毛爷爷,付钱,转头又说:“买什么到底想好没有?警告你!就算没想好也别再逼我买东西了!我可不陪你个暴发户用花钱排遣郁闷的心情!”家里鞋子靴子已经堆了一柜,她怎么还是在林森柏的怂恿下进来了,试穿了,买下了?一切只因为林森柏走累了,口又渴了,想找个舒服地方坐着了!苍天在上皇天有眼老天保佑,为什么她一个靠自己双手勤劳致富的优秀国民,每每在陪改革开放大潮中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逛百货时,吃亏的总是她自己?就算“死活也要重重敲你一笔”的这个决心明地里暗地里各自下了一万遍,事到眼前,下不去手就是下不去手。
林森柏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地推卸责任道:“别替我省钱啊…”
咪宝被她气得肺气肿,咬牙切齿在她耳边低声吼:“等你他娘的爱上我,我再慢慢跟你算这笔帐!”
“好啊好啊,我也等着!”林森柏不知死活地鼓掌叫嚣。
48——还——
在端竹手指加一脚脚趾数得过来的年岁里,生日这种东西简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双亲文化水平堪堪小学未毕业,身无一技所长,都靠为人打零工谋生活。母亲勤劳肯干些,到建筑工地去接了清除建筑垃圾的活儿,每天四十五,几乎是家里所有开销的来源;父亲惰性大,但市政提供的修剪道路两旁九里香的工作足够让他抽得起三块钱一包的双叶,他也就别无所求了。
由于家里一直不富裕,生日,别说端竹本人记不住,就连生她养她的父母也常常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生日吃红糖长寿面,一辈子红红火火,甜甜美美,福寿绵长。
外婆是这样说的,也总是这样做的。
老人家就算不会像面馆师傅那样眼花缭乱地将面团抻得像头发丝那么细,更不会在抻完之后还掏出个火机来将面条点燃,但祖籍山东的女人同样有能耐将一脸盆软塌塌的面团用由于年纪太大略显笨拙的手,小心翼翼,一点点扯出适合入嘴的面条。
小学二年级时,端竹搬了椅子坐在外婆身旁,边背老师作业里留下的离离原上草,边看外婆佝偻着腰背给灶台填火。“软面饺子硬面汤…小竹子长大了,要嫁个比你爸爸有出息的人,咱宁可做那做硬面的汤也不做软面的饺子,好不好?”端竹那年还不晓得嫁人是个什么概念,可“硬气”这个词,外婆言传身教,早早灌进她血脉之中,“端竹不当软骨头!”她赌咒般说,外婆闻言,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从灶膛一侧的篮子里拿出两颗鸡蛋,一气磕进锅里去。
红糖裹蛋长寿面,端竹曾经认为这就是生日的全部。可李妍美总在端竹面前提她在意大利的奶奶是多么疼爱她,以至于每年在她生日之前都会特意从远在大洋彼岸的意大利赶回来,特意为她烤制一个三层的奶油蛋糕,然后再不辞劳苦地飞回意大利去。一切的一切,李妍美说,“那是因为我奶奶很爱我!”
奶奶…
端竹只晓得奶奶住得很近,却一直不肯来看她。
也难怪,父亲是独子,奶奶自然想要个孙子。得不到他,老人肯定不如意。老人眼里,XY染色体那都是空谈,“你占了我孙子的轮回道”这才是冤家之所以为冤家的原因,谁说没有把家人当仇人的?端竹就是个在两岁时被母亲抱在怀里寒风中站了四十几分钟却入不得华家家门一步的华家小仇人。
当她把这些事情告诉咪宝时,咪宝耸了耸肩,说,“慕男狂都是那样的。”口气里不无鄙夷,只差没竖起中指,林森柏在旁倒是难得镇定,按着电视遥控器道:“人之一生所以有可悲的人生观,大抵都有可悲的人生,多看书,不学就好。”端竹理所当然地听不出咪宝和林森柏言语里的讽刺,因为她们根本没打算让她听明白,即便现实再残酷,她们仍旧希望她可以维持正直心态,像她的名字一样,端正如竹地生活。
咪宝阿姨和林小姐…端竹想,真是很好的两个人:就算大家都只能住在图书馆里,却像李奶奶一样对她疼爱有加。入冬了腾出被子给她盖,每星期为她换一次床单,生病了带她去医院…咪宝阿姨每晚要上班上到两三点钟才回家,白天还老早爬起来送她去上学…就算每天忙得没日没夜也会抽出空来给她讲英文语法…
十五岁的端竹依旧是纯洁的,纯洁得不存一丝怀疑。
没有金钱观念的她,意识里能够支撑成长的唯一动力就是源源不断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善良。
……
二零零六年一月二日下午四点,端竹房中。
“中国人要吃长寿面!”
“小朋友更喜欢奶油蛋糕。”
端竹以为世界大战就要开始了,正准备躲到沙发后面去看书的时候,一只纤细如笊篱的文昌鸡爪子将她意欲为译版《奥赛罗》翻页的手掌握住,“说!面条还是蛋糕!”
林森柏气势汹汹的样子很是有派,可端竹就是怕不起来,五个月多过去,早习惯了。
“林小姐是问今天吃面条还是蛋糕吗?”端竹偷一眼望向床脚地面的生物课本。林森柏才不管她在看哪儿,依旧激昂,“就是!”
端竹左一眼望向咪宝端着的大蛋糕,右一眼望向林森柏举着的陶瓷大碗,捏着衣角,两难道:“面条和蛋糕都很好啊…”
咪宝把蛋糕连底托一起放在地毯上,双手环胸,头一昂,面朝五彩花窗,“谁要和她那种没水准的面条一样好。”
“鬼才要像你那种随便摸摸捏捏就成型的破蛋糕一样被虚伪地称赞!”林森柏跳脚,抓着端竹几步闪到咪宝面前,下巴对着怀里陶瓷大碗,“两小时我也能搞出个蛋糕来!有种你也手工弄一碗长寿面!”
端竹以为这两人又要唧唧歪歪地在她面前拌上半小时嘴,刚打算将蛋糕和长寿面通通吃光避免纷争,咪宝却回过头来,扬着下巴对林森柏说了一句可能她这辈子也弄不懂的话:“我是嫁接苗没种,你是盐碱地无肥,不要说得好像我有种你那地里就能长出点啥来一样,乖。”
端竹看见林森柏的脸一下烧红起来,全身肌肉紧绷如校内英文月刊上原摘自泰木死报的海豹小分队队员,却终究没对敌军做出后旋踢这样的动作,只是轻轻抬起脚来,猛地踹向咪宝借着臂力悬空而起看风景的膝内,“去死吧你!”
“哦——好疼啊,好疼——”咪宝被踢后,装着苦样,却轻巧地翻身坐上了窗台,一手抱膝,一手还指着林森柏朝端竹告黑状:“端竹你看你的林小姐就是这么粗鲁!你可千万别学她!”
“咪宝阿姨你稍微忍一下,我去拿药!”
端竹慌忙撤退,趴到自己床侧,翻箱倒柜地找上回她磕肿手臂时钟点工送给她的龙马活络油。
“喂,我又没有踢得很重,叫毛叫!”林森柏圆瞪着两眼,含恨道,“今天她生日你还整她,算什么公德。”咪宝状似天真地望着遥远的灰色天花瓦纹,抖腿,“在一个受面前,我有攻德就行。”
端竹听不懂她们那套攻攻受受的歪理邪说,只是将药油涂在手上,小心地拉直咪宝被踢的左腿,在她膝弯内力道适中地揉撮开来。
“真好啊…有个小辈给揉腿…”
咪宝享受地半眯着眼睛,就差没有喵地叫出声来,林森柏看她一脸陶醉的欠揍样儿,真恨不能冲上去连皮肉带骨头都给她嚼了。放在平常,她完全可以用“今晚不准上我床”这种对攻君最有效的威胁手段直接令咪宝灰溜溜地摸着鼻子告饶,但端竹在,即使端竹知道她两同房,即使她也不怕什么奸情暴露,即使咪宝在端竹面前会很有分寸地不开中文黄腔,可这种举义太过明显的话,在未成年人面前还是不说为好。
“得,你两继续柔情蜜意着吧,我下楼给端竹拿礼物。”林森柏极其无奈地摆摆手,刚抬脚要走,却听端竹很小声地重复了一个词,“礼物?”
林森柏瞟了眼正低头望着端竹的咪宝,挠头道:“是啊,礼物,过生日收礼物嘛。”昨天纠结了大半个下午,两人终于决定一个送端竹跳跳虎一个送端竹运动鞋——毛毛熊是师烨裳从文旧颜那儿问来的安姿喜欢的东西,运动鞋用于替换她现在穿着的那双旧得快要被磨出洞来的白布鞋。
端竹以为过生日有长寿面吃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何况林森柏还往面里窝了两个鸡蛋,再看到咪宝给自己做的大蛋糕她虽然嘴上说不出什么心里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居然还有礼物…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林森柏将礼物搬上楼交给端竹后,拍拍手,叉腰,呆头呆脑地对正抱着跳跳虎,局促不安地望向正给自己试鞋的咪宝,激动得热泪盈眶的小朋友说:“你看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