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4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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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里戏外
张鹏山扭头,有些为难地笑道:“呵呵,我不去哪儿,就找你,想跟你说几句话。”
为避免无端猜测,两人都用了旁人听得见的音量,一众亲属又都是识趣的人,也不用他们抱歉请辞,只就此潮涌而去,剩下他们俩,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汪顾忍不住开口问话,方才解了这平湖无波的尴尬,“张老,您刚说。。。有话要讲?”
张鹏山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看汪顾看得发愣,经过对方提醒,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哦。。。对,我是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
汪顾心无城府坦荡荡,闻言便是一笑,从善如流地答得落落大方,“您请说。”
她一大方就真大方,相形之下,张鹏山倒显得忸怩了,摸着脑袋半天哼不出个屁来,好容易哼出两个字,居然是,“汪顾。。。”被点名者几乎已经被饥饿耗尽体能,眼见距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就更不会浪费精力跟他急躁,他不说,她笑着等,他开腔,她笑着听,“汪顾。。。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他摩挲头上伤疤,眼睛多愁善感地盯着地面。汪顾双眉一抬,背手弯腰,嘴边挂着丝缕玩笑意味,无声无息,作洗耳恭听状。张鹏山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后终于肯倾诉衷肠,但分寸拿捏得很好,是请求与哀求的综合,“我、我希望你今天能在人前买我一个面子,就算装的,也认一次祖宗,好不好?”
其实汪顾时刻预备着这一天,照往常,她一定不会答应,但今天。。。似乎可以考虑。
她不是师烨裳,她是汪顾。她一个小白领的出身,自然生不出大小姐的执拗性子。既然她可以接受张蕴兮是她亲妈这个事实,放在本心来讲,已然是接受了血亲这种关系。此前,她之所以不愿认祖归宗,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不想伤害父母的感情。然而当下她发现,即便她在张家认祖归宗,汪爸爸和汪妈妈也是半点风声也收不到的,因为两家人仿佛活在两个世界里,相互之间的唯一联系关节就只有她本人。父母要知道她认祖归宗的消息,除非张家登报,但她可以要求张鹏山不对此事进行渲染——这是一方面考虑。而今天她愿意予以“考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场合。
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立场去掌握那些珍贵的人脉,不认祖归宗,名就不正,名不正,身份就不正,身份不正,在与人交往时免不得会隔着一层隐晦暧昧的薄纱,表面上已不是个推心置腹的姿态,深交到利益层面则必然要举步维艰,如此,有资源却用不顺手,实非她所欲求,既然百利而无一害,那,认一个就认一个,反正祖宗不嫌多,不看有多少人舔鞋子抱大腿,祖宗还怕认得少了呢——她这头打定了主意,可还不能满口答应下来。在张鹏山面前,她对所有要求都要习惯性地惺惺作态一番,目的无他,只不愿被人认作可以轻易揉圆搓扁的对象。
“这。。。”似苦恼又似不愿地直起腰身,她空着个脑袋将视线放向辽远的天际。
张鹏山从她这副写意站姿里瞧出了一些心意摇摆的苗头,就急忙乘胜追击般将他那前提条件因为如果而且但是倾巢而出:“我知道你也为难,我。。。我没生你没养你,没有任何立场让你认祖归宗,可你就当是体谅我这个老头子一回,帮帮我吧。我们七兄弟都好面子,如果我这一门的接班人连叫我一声外公都不肯,他们指不定会怎么嘲笑我。这大概是我们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团聚了,我不想背着一身嘲笑讥讽进棺材,你要是能帮,我九泉之下都不会忘了你的恩情,你要是实在帮不了。。。我。。。也不会有任何埋怨的。”他说着说着,眼里就不自觉地蒙了水汽,泪眼婆娑的样子别有一线温情。
汪顾低下头看着他,他仰起头看着汪顾,血统上的祖孙俩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几十秒,最终还是汪顾皱着眉头,宛如壮士生子那般携带满脸不甘之情,退让了,“好吧。但这个消息一定不能公开,现场不能有新闻媒体,也不能有影像或录音资料存底。”当下她是一个只手遮天的角色,她说“不能”,放眼张鹏山一门,就没有人敢“能”。
“好!好!都听你的!今后都听你的!”张鹏山今日里第二次喜出望外,顿时兴奋得四肢躯干脑袋连眼皮一道整齐地颤抖,若非晓得他长期服用抑制类药物,血压升也升不到夺命地步,汪顾简直怀疑他会活活的乐死过去——她刚瞄见他间歇性地翻了好几个白眼来着,想必要不是药力作用,他指不定在翻完哪个白眼之后就驾鹤归西了。
约莫十分钟后,他们就认祖归宗的步骤达成了共识。期间汪顾着重强调将此事放在宴会后半部分进行,至于原因,她不肯说明。张鹏山是聪明人,这种时候绝不得寸进尺,只唯唯诺诺地答应她所有要求,三不五时地把头点得像捣蒜,临了让汪顾都觉得自己太过骄纵跋扈,瞧把个老人家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呃。。。倒也活该,让你把我丢孤儿院里去!
此一时,汪顾的心情又不若适才清澈了,甚至复杂得几乎有点儿纠结:她不愿这样恶劣地对待一个濒死长者,因为首先就违背了汪家二老的一贯教育,是个素质问题。可她还不能真心地对张鹏山好,即使撇开师烨裳那层关系不提,她自己心里也扎着根刺。
幸而人在温饱问题面前总会表现出动物性,待得饭菜上桌,她那满腹纠结便一扫而空了,转为肠子纠结——她位列主席,身边全是垂老廉颇,一个个吃得慢条斯理好不文艺,且大多数时间里说得比吃得还多,你一言他一语她都得接茬应付,搞来搞去竟教她连抬筷子的功夫都没有,饿得一双眼睛跟两颗巨型祖母绿似的,幽幽地散发着哀怨,落在别人眼里,还都以为她是多有涵养的人:你看,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嘛,孩子吃饭都吃得如此凄美,可见是受了苦却不怨恨的。好孩子啊。好孩子。老大哥真有福气,当年做错一桩人命关天的事,现在倒捞回一个别人教好的外孙女儿。。。分明是一桩空手套白狼的生意。
汪顾倒不晓得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白狼的角色,但她富有远见卓识,抢先一步端正了自己的位置,众望所归地变成了狼。借口补妆离席,她火速奔到后厨,以试菜为名逐一检验尚未呈堂的菜品,一会儿嫌这个咸一会儿嫌那个淡,却是吃得满嘴流油一头大汗。好在厨师们都见过世面,早对这种东家见怪不怪。她说她的,他们做他们的,只不过为了搪她意见,尽量把好东西挑大块儿的让她“尝”,尝饱,她走了,他们也懒得非议,继续该干嘛干嘛。
重回人间的小白领肚里有粮,心中不慌,甫落座便轻松沉稳地展开了人面场上的主动进攻,用从师烨裳处学来的皮毛和自己这身虚以委蛇的工人阶级本事,很快便不卑不亢地将一桌子老先生招呼得落花流水——张家从没出过这样气质杂交的品种,众人只觉她似一阵夹带着土腥味的雨后清风,就都对她抱有新鲜的好感。至于她说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张家老一辈不乏人中龙凤,无论学识还是阅历都非腌臜晚辈可比,她那些话里纵有几处错谬,他们也懒得发现纠正,全当是拂面春风,听着舒心就好。
有了师烨裳那一巴掌的教训,汪顾得意,却不敢忘形,席间一味以茶代酒生怕失态,相较一旁已然东倒西歪的若干同辈,便更显得鹤立鸡群弥足称道。张鹏山见此情景,也不予插话,只在位首笑得合不拢嘴。于两旁陪席的张蕴矣等人虽是又妒又恨,无奈身在屋檐下,唯有铁青着脸把所有肉类当成汪顾,闷声不吭地大口咀嚼。
一时宴席开过,酒会即将拉开。佣人忙于撤席换场之际,宾客云集宅内三厅,喝酒的喝酒饮茶的饮茶,热热闹闹一堂,喜气洋洋一室。
眼见吉时已到,张鹏山便有些急不可耐了。他先将六个老头叫到一起,窸窸窣窣地交谈了几分钟,后又嘱咐管家将那兼做祠堂的餐厅插香点烛摆开阵仗。汪顾在这期间被小公主缠得密不透风,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搭理他那些闲事——她要资源而已,剩余一切都是演戏。对着檀木疙瘩们磕三个响头不构成人格侮辱。在张蕴兮墓前她“亲妈”都叫出口了,想来叫张鹏山一声“外公”也是应当应份。
这一夜张家老宅的漆黑上空绽开了大朵大朵的烟花。无论谁人脸上都堆积着笑。
汪顾自认不是当交际花的料,便没有像只花蝴蝶一般穿梭于人群,她只是长久端丽地站着,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橄榄枝,脸上笑得一片热情洋溢,实则人在戏里,心在戏外。
。。。。。。
既然张鹏山在资源上做出这等让步,师烨裳便不用再与张蕴然商量什么——委实也商量不出个什么,于是隔天就驱车赫尔辛基登上飞机,日夜兼程地往B城返回。登机之前她倒是罕见地有心了一次,居然晓得要将行程告诉汪顾。
汪顾昨天刚认完祖宗,应酬嘉宾的兴奋心气儿还没过去,闻言当即克制不住地欢呼了一声,偏偏赶上购物高峰,路上人来人往,搞得正陪她逛着大街的岑礼杉十分尴尬。“那孩子有长进,都会吱我行程了!”汪顾收起手机,得意洋洋地向岑礼杉炫耀。
要换旁人,该以为电话那头的其实是个畜生了,所以冲着话筒吱一声就能把主人高兴成这副德行。不过岑礼杉对师烨裳很有了解,知道她金口难开,只是这话茬她该怎么接呢?承认师烨裳的长进无异于指骂师烨裳是畜生;不承认师烨裳的长进吧,又相当于在说师烨裳连畜生也不如,为难之下,她唯有点头顺道:“师小姐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就是脾气性情都相当不好——为免惹恼现任老板,她咕嘟一声,硬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里却仍要为汪顾害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