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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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坎也露出憨实的笑容。“茶水铺热闹,忙不过来,我雇了几个村人帮忙。等大姐回来开客栈,还要请更多的人,让大家都有钱赚。”
“很好、很好。”侯观云抚掌笑道:“我就说货通有无嘛,本来鸟不生蛋的官道边,突然立起一间茶水铺,自然就会有需要的客人进来了。”
“少爷,你心肠好,对我大姐好,我娘每天求菩萨保佑你好人有好报,长命到百岁。”柴儿又道。
“哈,不敢不敢。要保佑也是保佑你家大姐。瞧,我本来要她买朵珠花还是裁一块花布好好打点自己的,她倒全拿回家了。柳老爹,你好有福气,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侯观云笑咪咪地打开折扇,大扇特扇,扇得他鬓边发丝都飞扬起来了。
柳依依双手在桌下用力交握,忍住想要帮他重新梳理整齐的冲动。
那是早上她为他梳的髻发。他在外面玩了大半天,发丝有些凌乱了,即便爹和土坎的头发远比他更乱,但他那么一点点的乱却直捣她心底深处,搔动着她,令她焦躁难安。
他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他喊他沟儿,就是让她在家人面前,仍是那位柳家的大女儿柳沟儿,而不是侯府诸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侯太少爷的“陪睡”丫鬟柳依依。
她不惊讶他的细腻心思,却也越来越困惑于房里房外截然不同面貌的少爷了。
她知道他还在等她的话,便转过了视线,不再瞧他的鬓发,又道:“至于买田地一事,因为得跟镇上的大老爷做交易,兹事体大,我怕我爹老实被人欺,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打听,问清楚买卖的事情。”
“你想得很周全。”侯观云笑问道:“你怎么问?”
“我去请教帐房的管事先生。”
“他们很忙,不见得愿意理会你。”
“我跟他们说,少爷打算做土地买卖,又怕空口说白话被老爷骂,所以要先请教他们一些价钱、契据、订约、买卖细节的问题。”
“哈哈哈!柳老爹,你家沟儿真厉害,太聪明了!”侯观云拍手大笑,他不介意被她利用,他还得向她学这招借花献佛呢。
柳条听不懂女儿和少爷的对话,但一听到少爷夸奖他家沟儿,竟然又感伤起来了。他放下筷子,从头说起:“沟儿从小就聪明懂事,自己会捡柴抓鱼去镇上卖,换些米盐回来;她下头几个妹妹,都是她帮忙把屎把尿的,但家里实在太穷了,她听说城里好谋生,呜……”
“爹,怎么说着又哭了?”柳依依想到往事,心头微感酸疼,忙又强笑道:“我在宜城过得很好,又能赚钱贴补家用,你不要担心。”
“可你在外头吃苦,有了委屈只能自己吞,没人疼着你呀。”
“爹,老爷夫人少爷人很好,和我一起干活儿的丫鬟也情同姐妹,这几年不也就这样过来了,我还长高、长胖了呢。”
“呜呜,是长高了,你十八了,也该嫁人了,不能老当丫头啊。”
“等过了端午,我就会回家了。”柳依依掏出巾子,扶着老泪纵横的爹,仔细地为他拭泪,像是哄孩子似地柔声劝道:“爹,回去可别说着又哭了,会让娘伤心的。柴儿,土坎,你们留意爹,大家聊些在宜城里碰到的有趣事情,别勾着娘难受。”
“嗯,我知道。我会跟娘说,少爷请我们吃饭。”柴儿的语气故作轻松,却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扯着柳依依的衣角,哽咽道:“大姐,你一定要赶快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我也想你们。”柳依依忍住泪,逸出微笑道:“再几个月就见面了,别难过了。来,别顾着说话,吃点东西。爹,这块肉给你,我先帮你撕小块,你牙不好,慢慢嚼,才不会伤了胃。”
她拿筷子将一大块糖醋排骨剔成小块,再放到父亲的碗里,又忙着帮妹妹和土坎夹菜,自己倒没吃上几口饭。
因着亲人来到,她脸上绽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神采,虽然方才泪水浮上了眼眶,濡湿了睫毛,却也让那双黑眸更加灵动了。
侯观云不再摇扇,只是将扇子贴在胸口,定睛看着她。
柔情体贴,言语温煦,浅笑甜美,小泥球果真长大了、成熟了,像一朵红花也似地绽放开来。
原来,到了端午,她就满十八岁了,离去的日子竟是如此迫近,不由得令他心口一揪,仿佛即将失落最宝贵的事物。
他还想要什么?一个什么都有的富贵公子还要奢求什么?
或许,他只是想象依依一家人这般相聚,好好吃上一顿饭,说上几句体己的贴心话;钱财赚了就有,一家和乐融融的情感却是难求。
但,他不能留她,更不能向依依要求这种家人似的情感,他已经享用得太多了,他不能耽误她;她开不成大客栈,可是会怨恨他这个自私自利的少爷,说不定还会被她钉草人。
他想笑,却是不自觉地幽幽一叹,抬眼望向窗外蓝天,外头天气何其清朗,他的内心又何其灰暗!
啪!他拢起折扇,拿起筷子,扯出大大的俊美笑容。“来来!别顾着聊天,也要吃菜嘛。别客气,吃多少都算我的。”
少爷又叹气了,柳依依心头一紧!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为他的叹息所牵动了。她低下了头,自然而然屏住了呼吸,如同无数个躲在被子里的暗夜,无声无息,将那声叹息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
“沟儿,你帮少爷盛一碗热汤。”柳条本想亲自动手,才站起来,就被侯观云笑咪咪地压下,只得赶紧喊女儿。
“好。”她拿了碗,默默地为他盛汤。
肉块放在碗里,很快就被汤汁淹没,看不见了;而他的叹息,终究是会如热气烟雾般消失呢,还是越埋越深,成了她这颗心的一部分?
唉!不想长大呀,什么时候她的心眼儿变多了?爱烦恼了?
第五章
不去搅动,就不会看见;她尽量不再去想他那对深郁的瞳眸,以及夜半微乎其微的叹气声,只是静心等待十八岁那天的到来。
事实上,她觉得自从江照影回来后,少爷的心情反而好了很多,也不再听他谈到喜儿姑娘,她竟莫名其妙地为他松了一口气。
情爱太过沉重,她愿她的少爷还是一个没有烦恼的爱笑公子。
然而,在微感懊热的初夏夜里,少爷又开始辗转反侧了。
府里的人不断传说,江照影不改过去的浮浪公子恶习,又开始上酒楼花天酒地。丫鬟们绘声绘影,好像亲眼所见;她们耻笑程喜儿不爱痴心的少爷,却去爱上一个死性不改的潦倒公子,真是有够傻了;瞧她现在不但油坊没了,也错看了情郎,正可谓人财两空啊。
柳依依只是听着,对她而言,喜儿姑娘的遭遇不过是外头的街谈巷议,然而,少爷的心挂在程喜儿那儿,她不能不跟着挂心……
这夜,已经躺下约莫两刻钟了,她又听到了那声幽缈的叹息。
阗黑的房间里,床上那人有了极轻微的动作,他下了床,穿上外衣,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她立即坐起身,望向幽淡星光里的空床,一颗心不觉悬了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夜里跑出去了,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也没听他提起,隔天照样是一张朗朗笑颜,彷若昨晚一夜好眠,平安无事。
哪能无事啊!他的叹息一天比一天重,那位喜儿姑娘果真让他担忧至此?或者,她应该去找程喜儿说明,好让她能明白少爷的用心,求她接受少爷的情意?
这样,少爷就不会再叹气了吧?
她抑下一阵阵辗过心底的酸楚感觉,也跟着出了门。
“江四哥啊!”
抑郁的呐喊声随风飘来,柳依依躲在屋角暗处,看着少爷目送那个摇摇晃晃的酒醉背影离去,气恼地挥拳向空。
她看到了少爷和江照影的激烈争辩……与其说激烈,其实激动的只有少爷;江照影带着淡然而决绝的态度,明明知道让喜儿姑娘伤心了,却仍执意跟那帮坏蛋混在一起,甚至叫少爷去照顾喜儿。
可少爷有了机会,为何裹足不前,还一直劝说江照影改过向善?莫非是因为少爷太喜欢喜儿姑娘了,所以只愿看到喜儿姑娘跟她所爱的江照影在一起,这样他才会感到满足?
这种满足真是孤独、凄凉啊。
长长的、重重的叹息声回荡在静夜无人的街上,她的傻少爷又在做什么呀,她的心被紧紧扯住,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孤寂的身影走了出去。
走着定着,向来昂首阔步的少爷竟也像是喝醉酒似地摇摆不定,一下子看天空,一下子踢石头,脚步极为沉缓,彷佛每一步都有千斤的重量,让他举不起、迈不开。
回到了侯府后巷口,他竟然踉跄了一下,人就往墙边倒去。
“少爷!”她大惊失色,想也不想,赶忙上前扶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侯观云没有跌倒,他的手掌按在围墙上,乍看到她,除了惊讶,更有一种被窥伺的恼怒感。
“你怎会出来?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吗?”他扬高了声音。
“是的。”柳依依直接承认,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好理由。“夫人要我看顾少爷,半夜不能乱跑,万一丢失了还得提灯笼去找……”
“我半夜乱跑还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管吗?!”侯观云吼了出来。
“可为了少爷的安全……”开不得玩笑了,她声音微颤,少爷从来不发脾气的,他是怎么了?
“我是男人,我怕什么?!而你一个小姑娘家,半夜跑出来乱闯,难道不怕遇上危险?!”
“我不怕。”凶什么!她也会凶!
“呵,你没碰过坏人,当然不怕了。”侯观云眼眸转为深沉,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冷冷地道:“你知道坏人长什么样吗?你以为坏人都是獐头鼠目、拿刀动剑的吗?不,我告诉你,坏人就像我这样!衣冠楚楚、谈笑风生,杀人不流血,让你根本无从知道他就是坏人。”
那一步步逼近的气息熏炙着她,带着某种危险的氛围,彷佛他是一个随时会下手伤害她的坏人,刹那问,她感到惊慌无助,他进,她退,直到她的背脊靠上冰凉的墙壁。
她仗着仅存的力气,勇敢地直视他,当目光接触,一望进那对似熟悉又陌生的幽深瞳眸时,她的心思顿时变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