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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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理。谁要是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接下来他就正颜厉色地说,“我们今天晚上的会不长,主要是让大家最后一次再民主表决一下,我们庙东村生产大队的漏划地主嫌疑分子牛保民,在解放前三年里究竟是主要劳动还是附带劳动。”他在说话时把“附带劳动”这几个字说得特别狠,特别重,让人听了以后印象特别清晰,毫无疑问地知道他是在强调“附带劳动”,“今儿晚上我们必须设法把这个事情搞定。上级革委会要求我们明天就必须把关于牛保民家补定漏划地主成分的材料报上去—这事刻不容缓,不能有半点含糊。现在,我们就采取举手的形式,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表决一下。同意牛保民解放前是附带劳动力的人举手!”
牛保民虽说这时候已经谢世三年都过了,他现在在阴间生活得怎么样,我们活着的人是难以知道的,反正在阳世人间他还是在劫难逃的。庙东村革命委员会对他所采取的政策并不是人一死就一了百了,而是人死了事情并没有完。他们要在给牛保民补定漏划地主这件事上乘勇追穷寇,完全彻底闹革命,雷打不动地把这个死人搬出来再折腾折腾,以求得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树立自己的不朽功勋。有人心里就奇怪革委会的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坚定不移地在一个死人身上大做文章?然而知情的人心里都明白得跟镜儿一样,他们执意补定牛保民为漏划地主的根本原因,倒还不是牛保民解放前是主要劳动或者附带劳动,他家的剥削量如何,而是因为牛保民这一家在他们所拟定的八户漏划地主中现在家道最殷实。革委会的委员们,包括一部分打土豪、分田地已经过二十多年,直到现在日子还过得紧巴巴,颇为拮据,不得前去的那些老贫雇农们,颇以为把牛保民家补定成漏划地主,他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分牛保民家那些让人眼红的财产了,虽然牛保民家现在没有了田地,但是他家的那些东东西西,一应家具,相比其他家来说,还是有分头儿得多,所以他们就瞅准了这个有油水的目标,从这儿先下手,稳、准、狠地开展阶级斗争,打击阶级敌人,以调动起革命群众的革命积极性。在革委会委员们的心里都有着这样一种强烈的思想意识,那就是这次运动跟解放初的土改运动,打土豪、分田地工作一样,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伴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多次反复进行,这样的“均贫富”工作隔几年国家就会进行一次—国家会不断地以此来对社会财富进行二次再分配,促使社会贫富均衡,实现全国人民走共同富裕道路的这一宏伟目标。你不看么,当今社会上兴的就是穷人,国家依靠的也是穷人,不管你有能耐没能耐,只要穷就行,就红火。如今一切事情都是穷人说了算,你有啥办法。一句话:谁家穷,谁光荣;谁致富,谁就命途多舛—总之,越穷越好。不是说了嘛,一穷二白,就如一张白纸,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吗?不过事情你翻过来想想,人活在世上,要致富那确实不容易,非得下一番苦,掉几斤肉不可;然而要想变穷,那还不容易吗?那简直简单得就跟“一”一样,它不像致富,还得要起早贪黑,惨淡经营,只要“懒”一条就足够了。现在穷了不仅光荣,而且还能坐享其成,空手套白狼,时不时地参与社会财富的再分配,名利双收—你说,这多美的事?这样划算的账谁算不来呢?这样美的事谁又何乐而不为呢?—那除非是傻瓜了。
这时候只听王黑熊再一次嗓音洪亮,铿锵有力地说:“现在,我再说一遍,咱们大家同意牛保民是附带劳动的,举手!”他原本以为牛保民家现在在他们村里家道殷实,把他家定为漏划地主后他家的财产分起来有油水,贫下中农们受利益的驱使,肯定会全都举双手赞成的。可是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乐观,而是不知怎的,反而事与愿违,前来开会的这些贫下中农大多数人听他这么一说还都感到很是诧异,举手同意他说这话的人寥若晨星,几乎少得可怜。王黑熊一看这会刚一开始局面就有些失控,让他尴尬,心里马上就局促不安起来。不过他还是坚持认为,眼下阶级斗争的这根弦一定要绷紧,在补西北民主革命不彻底的这一课上只许胜不许败,义无返顾,必须首战告捷,打一个漂亮仗。于是,他这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心存一种侥幸,以为眼下出现的这局面是在场的这些贫下中农刚才会议开始前,只顾着谝闲的,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把他所说这话的重大意义没能够彻底领会清楚而造成的,于是就又大声重复着说:“大家都听清楚了。现在,同意牛保民,解放前三年是附带劳动的请—举—手!”使王黑熊始料不及的是随着他的话刚落音,从教室讲台对面的一个墙角处,黑咕隆咚地突然噌一声,站起了一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人,嘴里愤愤不平地骂道:“你放的这是你妈的狗臭屁!”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人不仅骂骂咧咧,而且还向他直走了过来。王黑熊连忙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中极力分辨这人是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牛德草平常就很看不惯,觉着他说话太倔,做事看不来高低,不随社会潮流走的老贫农—牛百顺。
牛百顺怒气冲冲地边骂边往王黑熊所在的讲台跟前走:“我把你妈日的,你说牛保民解放前什么农活不干?不要说是解放前三年了,就是解放前五年、前十年,他那人什么时候能闲得下来?就是66年—他临死的前一年和我到山里给生产队搂叶子沤粪,一趟挑那担子还一百四五十斤重哩。你说,咱生产队里哪一个小伙子能陪得住他?提耧、下芟、铡麦秸,扬场使得左右锨,这些做庄稼的技术活儿,他哪一路不是全套把势?我问你,你那一样儿能比得过他?我说,你眼睛是瞎了还是装到裤裆里去了?”王黑熊看着牛百顺理直气壮地数落着他,一直不停地往他跟前走的那样儿,心里多少就有点儿发慌了,但仍然强作镇静地说:“牛百顺,你身为根正苗红的老贫农,都是咱党在农村革命的依靠力量哩,脚跟可一定得要站正,和革命委员会高度保持一致……”“我倒日你妈哩!”还没等革委会主任王黑熊把话说完,牛百顺怒不可遏地就大吼了一声,“你弄的这是你妈那个**……”说着声到手到,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挥动拳头,照着王黑熊的面门冷不丁地就砸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王黑熊一见牛百顺来势迅猛,出手凶狠,刹那间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分不清是什么就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吓得情急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连忙就朝后背着躲避。谁知尽管牛百顺的这一拳没能着实打到王黑熊身上,但王黑熊屁股下面所坐的那把椅子却禁不住他身子在急忙躲避牛百顺向他砸来的拳头而向后倾,倾斜过度而不争气地倒了下去。慌乱之际,王黑熊的脚又在躲避牛百顺的拳头,身子往后倒下的过程中,不留神给蹬到了讲台上他面前放灯的那个桌子的腿上。只听得当即扑里倒通一阵乱响,王黑熊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他身后墙上的黑板楞上,直撞得他头嗡的一声响,就昏迷了过去;一时间他分不清是面前牛百顺的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还是身旁另有人还在趁机暗算自己。
就在他跌倒在地、头被撞昏的那一刹那,他面前被他脚蹬倒的那张放在讲台上的桌子跟着又倒了下来,正好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桌子上的那盏唯一用来照明的罩子灯也因滑落,掉在地上而被摔得粉碎,立时灭了。作为会场的整个教室由于没了灯,霎时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打死人了!”王黑熊心里突然害怕极了,惨烈得像杀猪一样,拼命地叫唤起来,“救命啊!牛百顺打人咧!”牛战斗闻声在黑暗中马上振臂予以声援,慷慨激昂地高呼:“要文斗,不要武斗!”会场上眨眼间就乱成了一锅粥,瞬息谁也弄不清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一抹黑的会场,只听有人在发牢骚说:“这伙熊挨球的一天纯粹是吃饱没事干,撑得胡弄哩,一个个眼睛睁得圆圆的说瞎话。弄这是他妈的个屁。走,今日这会还开他大那个头哩,开不成了,回他妈的回!”其实,有好些人心里盼不得事情像这样—生产队的记工员把开会来的人名字一记,工分挣到手了,就早点儿回去睡觉。
这些贫下中农们,革命的动力,也没有人太得去关心革委会主任王黑熊的死活,说话间哗啦一下子大都走散,回家去了。甚至有人还在往回家走的路上暗中幸灾乐祸,心想:“不在这挨球的平日手里有点儿权就张狂得不知道他姓什么了,今儿个算是生铁碰着秤锤了—这才美。”还是造反队长牛战斗和贫协主席黄娃与革委会主任王黑熊阶级感情深,他们之间人不亲行亲,因为都是同一战壕里风雨同舟的革命战友,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发扬了伟大的阶级友爱精神,摸黑把不住声呻吟的王黑熊从桌子下面生拉硬拽出来,搀回了家。
第二天,不知革委会主任王黑熊先一天晚上头部所受的伤是轻是重,反正只见他出门来时头上缠着圈纱布,胳膊还吊在套在脖子的绷带上—哪里再有没有伤还不知道。也说不来他的伤是真的还是想要老贫农牛百顺给他承担伤害责任而装出来给人看的假相,反正是请医生看过了,人从精神上看似乎也一下子都蔫多了,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出以往的那股子盛气凌人的革命朝气了。
庙东村生产大队再也没能为此开得起来全体贫下中农大会,补西北民主革命不彻底那一课的工作就这样给搁置起来。此后造反派们就因内讧各立山头,互有门户。他们为了在谁是最革命的,谁跟毛主席他老人家跟得最紧这些大是大非问题上能争出个高低曲直而派性大发,在窝里争斗不息,就谁也再都无暇顾及其他的那些细枝末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