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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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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长久的哭声,引来了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是动手想去把母亲扶起来的。我也做不到,母亲不让我扶她起来,说她就要这么跪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和我没有关系,仅仅只是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无边的对峙。而我,就像是个局外人,那么突兀地,那么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能不能和母亲一起哭呢?我并不想,只觉得那样太丢脸。
  现在想来,是后悔的。我那天若是说了些什么,若是做了些什么,不论它到底该不该做,不论它到底对不对,如今心里大概都会好受一些。即使是在那里一起哭,也是恰当的。
  父亲对着人群说了好些话,但都是那么几个意思。首先,我的母亲,那个被他唤作病女人的女人,是来这里惹事的;其次,我不是他的女儿;最后,他来出钱治病,你带你女儿走好不好。
  母亲依旧是那句话,你不带着安安我就不走。
  最终,父亲说了那么一句话。
  “我看小孩也挺可怜的,你要不看这样,我给钱你治病。这小孩嘛,虽然不是我的,但我也不忍心看她这么小就受这些苦。我就收养她当我女儿吧,你呢,拿着钱安心治病,就不要在这里跪着不起来了。”
  说罢,人群中传出称赞的声音。
  这个站着的男人,被唤作大善人的男人,是个有着菩萨心肠的人。
  而那个跪着的女人,被唤作病女人的女人,是个带着孩子来讹钱的可怜人。
  而我,是这个病女人的女儿,别人的女儿。
  男人把母亲送进了医院,一路上扯着我回来,只是问了问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啊?
  我叫窦安。
  哦,真巧,你也姓窦。我也姓窦。
  那天晚上,家里又来了另外一个女人。男人管她叫做娟娟。
  她一进门就指着我说,说我是不知哪来的小畜生。可我并不叫小畜生,我是窦安,我有名字。但这话我说不出来。就仿佛是幼兽的天性,在这个时候,你知道为了活下去要怎么做,你知道为了要说下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男人最终还是说服了那个叫娟娟的女人。
  而我,也正式开始了在这个四合院里的生活。
  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母亲。窄房,破窗,磕碎了的碗角,带病味的被单,母亲叫我去烧水,再拿半勺米煮碗稀饭,这些过去了的日子开始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在四合院里拽着男人裤脚哭时的样子。
  男人在很久以后告诉我,她过世了,病死的。我很明白死是什么意思,我弄死过家里太多的小虫。我的母亲,那个跪在地上卑微的女人,也和那些小虫一样,就这样被食指给碾死了,爆出绿色的浆液,粘稠地,粘在脏兮兮的石板上。
  日子开始变得好了起来。能更好地活下去,是我对好的全部定义。
  我管男人叫着爸,管女人叫着妈,反感是有的,但这点反感,比起没有饭吃的饥饿感,当真是算不了什么。
  女人不喜欢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喜欢我。
  不看着她说话会被她说作是不尊重长辈,看着她说话她又感到害怕。是的,她居然怕我。
  我听到她对男人说,她看到我的眼神就害怕。说我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说话。说我是个怪胎。说就没有我这个年纪这般听话的小孩。
  你看。听话是错的,不听话也是错的。说话是不讨喜的,不说话也是不讨喜的。
  她讨厌我,就是这么一种根深蒂固的玩意,谁也改变不了。
  而男人对我并不坏,至少我一开始是这么觉得的。我想这都得归功于我过世了的母亲,归功于她那日的哭号。男人甚至提出让我去上学,这可是我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往日,母亲总是念叨着,去上学,去上学,去上学就有出路,日子就会好起来。上学不需要钱吗,我问。妈给你赚,母亲答。那是连四岁的小孩都骗不到的谎话,她现在可是连治病和吃饭的钱都要没有了,哪来钱送我去上学。
  然而,在男人这里,上学这两个字有了实际的意义。
  娟娟对这事儿是很反感的,这很正常。一切我觉得好的事,她都很反感。
  她在一旁碎碎喋喋,直到男人说,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你不让她读书,我的面子往哪搁,传出去像话吗?
  那个时候,我还听不懂男人这话的意思。在我读书后明白面子是什么意思之后,便也不再对男人抱有那时那份感激。
  是的,我也曾以为我在男人心中还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直到我发现我在这个由三个人组成的叫家的地方没有一点发言权。他们所期待的,便是我听话的,恭顺的,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的,而对于我的看法,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出于男人的面子和同情而被寄养在这个地方的小孩。一旦男人的面子收到威胁,或是他的同情不在,我便失去了我所有的盾牌。不,该这么说,他的同情一直都不在,他捍卫的是他的面子,从始至终都是他的面子,也只是他的面子。
  而明白这个道理,是在我和班里的同学发生争执之后。我做了毫无疑问的正确的事,即使是在现在看来,那也仍旧是毫无疑问正确的事。要说有什么地方错了,我想是错在我不知道那个男孩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物。
  小孩的内心是很脆弱的。在学校老师们教他们,要诚实要勇敢要去做正确的事;在现实中他们发现,诚实勇敢是会挨打的。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必须回答。我那时的答案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坚持的结果就是我被男人打得很惨。毫无怜悯的,就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停课一周待在家里,仅仅只是因为男人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身上的伤。回校那天,他带着我去向男孩道歉,这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事。
  如果这样都无法明白,还要怎样?
  娟娟在后来生了个小男孩,大概是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们管他叫做星星,我管他叫做猩猩。
  男人他很少关心我在学校里的事。偶尔想起来了,就找我要个成绩单,看了之后既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而女人往往抱着孩子,一把把男人手里的成绩单抢过来,看了看单子,再瞪了瞪我,总是要先皱皱眉头,再把成绩单甩在桌子上走了。
  那是皱给我看的。我知道。
  我也渐渐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害怕。对此我很欣喜。她在怕我,而我却一点也不怕她。
  男人也一样,男人后来也开始怕我。
  那次开家长会,男人有事来不了,只赶上最后来接我。班主任对他说,你们家女儿还挺活泼的。男人皱了皱眉,点了点头,再看了看我。
  他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在家里缄口不言的人,在学校却是个话匣子。
  这种忌惮,我很享受,就仿佛是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是的,我很喜欢学校。在那里我可以受到公正的待遇,用正常的眼神和正常的人交际。我开始热衷于这些交际,积极地。我并不热衷于公共事业,比如班级管理,相比这样的工作,我更喜欢读书。我的老师很喜欢我,因此在别的孩子说我是个被收养的杂种的时候,她站在我这边说话。男人自然也站在了我这边,他是不会容忍一个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人被叫做杂种的。
  同时,我也慢慢明白了,这个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被我叫做爸爸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偶尔带些人回家喝茶,有时候也出去吃个饭,带上娟娟和猩猩。那些人的脸虽然陌生,但气息同他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站在门后面听他们说话。我想这样的坏习惯大概是始于小时候站在门后听女人怎么向他抱怨家里多了个野种。他们之间说的话,我一开始也不懂,后来我渐渐明白了那些流窜着的信息的意思。
  许思辰,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到底有多少岁?
  我想,这些年岁,都是从那些说话人的话语里偷出来的吧。
  随着猩猩逐渐长大,这种格格不入的第四人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这很简单,当你看到一个和你在同一时期的生物所拥有不同待遇的时候,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有些话,像是,你吃饱了吗,我再给你夹一点,今天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这等不是说给你的话,你是不会想多听一点的。我不自禁养成了吃饭很快的坏习惯,有很多年了,已经改不了了。
  其实这么一想,倒是觉得男人挺可怜的。就因为那么一个叫做面子的东西,他要花钱来养我,容忍我在他屋檐下十多年。
  后来我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在女人知道男人还要供我上大学的时候,她歇斯底里地不理解,说,什么你还要供她上大学,她都成年了,要她出去做工呗,你还养着她干什么。窦安她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让她去上,让她去上,男人回答。
  当然,这话也是我在门背后听到的。
  虽然早已从四合院搬到了家属小区,但是我还是能听得很清楚。隔音效果的确是上去了,但多年的经验已经可以帮助从并不强的声音中听出含义。
  猩猩就同我不一样,他成绩很差,女人也因此对我更加仇视,就好像是我吸走了他们家儿子的智慧。男人对我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漠,然而我对他们比他们对我更加冷漠。抱歉,在我明白得越来越多,我越来越不能对这两个人故作笑脸。我在一开始就没有,孩童时期的直觉总是敏锐却又毫无根据的。我很少考虑自己到底是不是男人的亲生女儿,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把我养大。这份碍于面子的契约折磨着四个人,我想谁都期待这十几年的枷锁早点迎来刑满的日子。
  而大学,就是开始倒数的时候。大学生活赋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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