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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暗店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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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听我说,”他对我说,“我不能再谈这一切了……这使我太痛苦了……干脆,我给您看看照片好了……照片的背面写着名字和日期……您自己去搞清楚吧……”
   “您这样费心,真是太谢谢了。”
   他对我莞尔一笑。
   “我有一大堆照片……我把名字和日期写在背面,因为人们什么都会忘记的……”
   他站起来,弯着腰走进隔壁房间。
   我听见他打开抽屉。接着,他手里捧着一只红色大盒子回来,然后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
   “请坐到我身边来。这样,看起照片来会更方便些。”
   我坐过去了。盒盖子上,用哥特字体①刻着一个糖果商的名字。他打开盒子,里头全是照片。


________________
   ①十二世纪开始使用的一种字体。



   “主要的流亡者,”他对我说,“全都在这里了。”
   他把照片一张一张地递给我,同时告诉我他在照片的背面所读到的名字和日期,这些俄国人的名字时而象打击饶钹的声音一样洪亮。时而变得如哀似怨、几乎哽咽无声,从而使他的本来是冗长单调的叙述,显得特别的铿锵。特罗维茨库伊、奥维利阿尼、切列麦捷夫、加利京、叶里斯托夫、奥鲍连斯基、匹格列钦、恰夫恰瓦杰……有时,他向我要回一张照片,又重新看看背面的名字和日期。这是一些宴会上的照片。在大革命以后,鲍里斯大公爵还在巴斯克城堡里大摆酒席。这是摄于一九一四年一次晚宴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们笑逐颜开……还有一些照片,上面是彼得堡亚历山大中学一个班级的学生。
   “这是我的哥哥……”
   他把照片越来越快地递给我,自己甚至连看也不看了。看样子,他急于要结束这件事。突然,我的目光停落在一张纸比别的厚些、背面却什么也没有写的照片上。
   “怎么啦?”他问我,“先生,什么事使您这样惊讶?”
   这张照片的前景,是一位老人,他挺直身子、微笑地坐在一张扶手椅子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长着金色头发、两眼明亮的青年女子。在他们的周围,有一小群一小群的人,但他们大多数都是背对着镜头的。靠左边,是个穿着一套浅色方格细呢西服的男子,他个子高大,头发乌黑,蓄着尖细的小胡子,约有三十岁光景。他的左手搭在那个金发青年女子的肩上,右手则没有照上,——我确信他就是我。
   我向他那里靠了靠。我们的背倚着床沿,肩挨着肩,腿平伸在地上。
   “请告诉我,这些人是谁?”我问他。
   他拿起照片,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这人吗,他是吉奥尔吉亚奇……”
   他给我指了指那个坐在扶手椅子里的老人。
   “他在格鲁吉亚驻巴黎领事馆……直到……”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好象我立刻就该明白他的下文似的。
   “她吗?她是他的外孙女……大家都叫她嘉……嘉·奥尔罗夫……她曾和她的父母一起流亡美国……”
   “您认识她吗?”
   “不是很熟悉。不熟悉。她在美国住了很久。”
   “那么他呢?”我指着照片上的我问,声音都失真了。
   “他吗?”
   他皱起眉头。
   “他……我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您不觉得他象我吗?”
   他看了我一眼。
   “他象您?不象。——为什么问这个?”
   “不为什么。”
   他递给我另一张照片。
   “喏……无巧不成书……”
   一个穿着白色连衫裙的小女孩,长着长长的金发,——这是一张在某个海水浴疗养地拍摄的照片,因为从照片的背景上可以看到几个更衣室、一段海滩和大海。照片的背面,用紫墨水写着:“玛拉·奥尔罗夫——雅尔塔①。”
   “您瞧……她就是那个……嘉·奥尔罗夫……她的名字叫玛拉……那时还没有起个美国的名字……”
   他给我指了指前面一张照片上的那位金发少女,这张照片我一直拿在手中。
   “我的母亲把这些东西一直收藏着……”
   突然,他站了起来。
   “我们不看了怎么样?我已经晕头……”
   他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
   “我去换换衣服……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照片散在我的身旁。我把它们整齐地放回那只红色的大盒子里,仅留下两张放在床上:一张是我同嘉·奥尔罗夫以及老吉奥尔吉亚奇合拍的;另一张是幼时嘉·
奥尔罗夫在雅尔塔的留影。我站起来走向窗口。


________________
   ①苏联乌克兰黑海之滨的一个城市,系海水浴疗养地。


   外面一片夜色。我们的窗子面对着另一个四周都是楼房的街心广场。远处是塞纳河,左边是皮托桥。岛屿伸展着。桥上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我瞧着这些建筑物的门面,看到所有的窗子都象我身前的这扇窗子一样,透出明亮的灯光。就在这些迷宫般的房屋、楼梯和电梯中,就在这几百个象蜂房似的房间里,我发现一个男人,他可能是……
   我把前额贴在玻璃窗上。下面,黄色的灯光照射着这幢楼房底层的各个入口处,彻夜不灭。


   “餐厅就在附近,”他对我说。
   我从床上拿起我刚才放在那里的两张照片。
   “德·嘉戈里耶夫先生,”我对他说,“您能不能把这两张照片借给我?”
   “我把它们送给您好了。”
   他对我指了指那只红盒子。
   “我把这些照片全部送给您。”
   “但是……我……”
   “拿着吧。”
   他的口吻是命令式的,我只得照办了。当我们一起离开套间的时候,我的腋下已经夹着一个大盒子了。
   到了楼下,我们沿着柯尼格将军码头走着。
   我们又顺着一道石头台阶走下去,到了塞纳河边,那里有一幢砖砌的建筑物。大门上方一块招牌,上书:“岛上酒家”。我们踱了进去。大厅里,天花板很低,桌上铺着白色的纸台布,座位是些柳条椅。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寨纳河以及皮托桥上的灯火。我们在大厅的深处坐下。此时此地的顾客,唯我们两人而已。
   斯蒂奥巴往口袋里模了摸,然后把我看到他在食品杂货店里买的那个小包放在桌子的中央。
   “象往常一样吗?”侍者问他。
   “象往常一样。”
   “还有这位先生呢?”侍者指着我问。
   “这位先生也同我一样。”
   侍者很快给我们端来两盘波罗的海鲱鱼,在我们的只有小酒杯那么大的玻璃杯里倒上了矿泉水。从放在桌子中央的小包里,斯巷奥巴拿出黄瓜,我们两人一起吃。
   “您吃得来吗?”他问我。
   “吃得来的。”
   我把那只红盒子放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您真的不想保存这些纪念品了吗?”我问他。
   “不保存了。它们现在归您了。我把它们转给您了。”
   我们默默地吃着,一条驳船在水面上滑行,它离我们如此之近,以致我可以优哉游哉地从窗口看清船上的人,他们也正在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饭呢。
   “那么这个……嘉·奥尔罗夫呢?”我问他,“您知道她后来怎样了吗?”
   “嘉·奥尔罗夫吗?我想她已经死了。”
   “死了吗?”
   “好象死了。我大概遇到过她两三次……我和她只是点头之交……我的母亲是老吉奥尔吉亚奇的一个朋友。——要不要再来点黄瓜?”
   “不啦。”
   “我想她在美国的生活一定是流高颠沛的……”
   “您不知道促能够给我谈谈这个……嘉·奥尔罗夫吗?”
   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怜的朋友……没有人可以给您谈……也许在美国有人……”
   又有一条驳船驶过水面,它是黑色的,走得很慢,好象被人抛弃了似的。
   “我总是吃一只香蕉作为餐后水果,”他对我说,“您呢?”
   “我也一样。”
   我们吃了香蕉。
   “那么这个……嘉·奥尔罗夫的父母呢?”我问。
   “他们大概是死在美国了。青山处处地尸骨,您知道……”
   “在法国,吉奥尔吉亚奇没有其他的家眷吗?”
   他耸耸肩膀。
   “不过您为什么对嘉·奥尔罗夫这样感兴趣呢?她是您的姐妹吗?”
   他对我亲切地笑着。
   “来杯咖啡好吗?”他问我。
   “不了,谢谢。”
   “我也不要了。”
   他想付钱,但被我抢了先。我们走出“岛上酒家”,他挽着我的胳膊,顺着码头的台阶拾级而上。起雾了,人们的肺腑里充满了柔和而清凉的雾气,觉得特别的爽快,就好象飘浮在空气中一般。在码头的人行道上,我几乎连几米以外的建筑群也看不清了。
   我象领着一个盲人一样,把他一直领到街心公园广场上。广场周围房屋楼下有着台阶的那些入口处,一个个都亮着黄色的灯光。此时,们是仅有的方位标了。他捏了握我的手。
   “您还是要尽可能找到嘉·奥尔罗夫,”对我说,“既然您这样想要……”
   我目送着他走道楼房里明亮的大厅。他停住脚步,朝我招了招手。我象一个孩子吃完生日点心回来时那样,腋下挟着一只红色的大盒子,木然站在那里。我敢断定,他当时还冲着我说了些什么,但是大雾把他的声音闷灭了。




   明信片上,印着英国人散步场①,一派夏季景象。

   亲爱的居伊:
       您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这里,生活单
   调得很,但尼斯可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
   您应当来看看我。奇怪的是,有时我会在一
   条街道拐弯的地方,遇到一个三十年未见的
   人,或者另一个我以为早已经死了的人。在
   那种情况下,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尼斯是
   一个幽灵和鬼魂②的城市,但我还不希望立
   即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________________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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