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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暗店街-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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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市名。


   在大厅里,三个人为走到接待处去,正在费力地开路。他们得避开那些妨碍他们通行的扶手椅和行军床,行军床上也挤满了睡得烂熟的人,有的人还穿着军服就倒头睡着了。在大厅深处的那些人,五人一伙,十人一群地挤在一起,他们互相招呼着。那喧喧嚷嚷的嘈杂声比室外潮湿而炎热的天气更使人觉得气闷。这三个人终于挤到了披待处的前面。那个个子较高的男人,把他们的护照交给了看门人。有两本护照是由多米尼加共和国驻巴黎公使馆签发的,一个持照人的姓名叫“波菲里奥·鲁维岁萨”,另一个人叫“彼得罗·麦克沃伊”。还有一个人持法国护照,名宇是“德尼兹·伊韦特·库德勒斯”。
   满面汗水沿着下巴尖往下滴的看门人,把护照还给他们,他的动作显得筋疲力尽。没有了,“鉴于目前的情况”,整个维希市的旅馆都住满了,一间空房子也没有了……如果实在需要的话,就只好使用剩下的两张扶手椅了,可以把它们搬到洗衣间或楼下的盥洗室里去……同他纠缠着的那些人说话的嗡嗡声,电梯金属门的撞击声,电话铃的响声,以及从悬挂在接待处上头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找人的广播声,把他说话的声音全淹没了。
   两男一女走出饭店时的步履略显踉跄。骤然间,天空布满紫灰色的雨云。他们穿过泉水公园。在草坪边沿带顶的游廊下,聚集着比饭店大厅里更为密集的人群,他们把铺着路石的通道都绐阻塞了。大家都在高声喧嚷,有些人在人群中穿梭似地来往,有些人先是三三两两地坐在公园的长凳和铁椅上,后来也挤进了人群……这种场面,真使人觉得是置身于学校里的一个风雨大操场。人们在焦急等待着铃响,似乎只看铃声才可以使这场混乱和那令人讨厌的、超来越大的嘈杂声平息下来。但铃迟迟不响。
   高个棕发男子一直挽着那个女人,另外一个男的脱去了上衣。他们走着,被东奔西突的人们挤着、撞着,这些人在找某个人或者一群人,——他们刚离开人群一会儿,这群人就立即散了,加入到别的人群中去了。
   他们三人来到了复辟王朝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前。座位上挤满了人,但好似奇迹出现一般,有五个人突然离开了一张桌子,那两男一女见势一下子就倒在刚刚空出的柳条扶手椅子里面了。他们痴呆呆地向游乐场那边望过去。
   濛濛的水汽弥漫了整个公园,滞留在拱形的树枝下,把人们的嗓子眼都填满了,那里简直象一个土耳其浴室。到后来,连游乐场前面的人群也看不清楚了。水汽把那些人群没完没了扯谈的声音也给闷住了。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位老妇人呜咽地哭了起来,她一再抱怨说靠近昂代①一带的国境线被封闭了。

________________
   ①法国市名。

   耶个女人的头在高个棕发男人的肩膀上晃动着。她闭着眼睛,睡得象个孩子似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笑。然后,他们又朝着游乐场前的人群望去。
   大雨倾盆而下。这是场季风转换期中的雨。雨点穿过法国梧桐和栗树的浓密枝叶,打到地上。在那里,人群互相挤撞着,争先恐后地想躲到游乐场的玻璃天棚下去,而在露天座位上的那些人,则急匆匆地离开座位,互相挤着踩着逃进咖啡馆里面去了。
   只有那两男一女坐着不动,因为桌子上方的遮阳伞给他们挡住了雨水,那个女的依然睡着,头靠在高个棕发男人的肩上,男的两只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在这同时,他的同伴漫不经心地打着口哨,轻轻地吹出《你使我顺从你》的曲子。

三十五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大块草坪;草坪旁边有一条铺着砂砾的小径,小径顺着缓坡向上爬去,一直通向我所在的那幢房子,那幢房子又使我联想起地中海边那些白色旅馆中的一个来,当我登上台阶并拾级而上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到人口处大门上的一块银字招牌上:“德·卢伊扎…达尔巴尼中学。。
   那边,在草坪妁尽头有一个网球场。右边,有一行白桦树和—个已经放掉了水的游泳池。跳水台有一半已经倒塌了。
   他在一个窗洞前面赶上了我。
   “啊……先生,我很抱歉……中学的全部档案都烧掉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说话的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一副浅色玳瑁架子的眼镜,穿着一件苏格兰花呢上农。
   “况且,不管怎么说,让斯密特夫人也没有同意啊……自从她丈夫死了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听到有关德·卢伊扎中学的事了……”
   “在杂物中还有没有一些班级的集体的旧照片?”我问他。
   “没有,先生,我对您再说一遍,一切都烧光了……”
   “您很久以前就在这里工作了吗?”
   “德·卢伊扎中学的最后两年,我是在这里的。后来,我们的校长让斯密特先生去世了……于是,这所中学也就面目全非了……’
   他眼睛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我作为一个老校友,很想找到几件纪念品,”我对他说。
   “这我能理解,但遗憾的是……”
   “这所中学将来怎么办呢?”
   “啊,所有的东西都要被他们拍卖掉了。”
   他没精打采地冲着我们前面的草坪,网球场和游泳池,扬了扬胳膊;
   “您要不要最后看一眼宿舍和教室?”
   “不必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斗,把它塞到嘴里。他一直站在窗洞前面。
   “左边的那幢木房子现在干什么用了?”
   “更衣室,先生。人们在那里先换换衣服,然后去进行体育活动……”
   “啊,是的……”
   他装满烟斗。
   “我都忘了……当年我们是不是要穿校服的啊?”
   “不要的,先生。只是在吃晚饭时和节假日,才必须穿上海军蓝的阔条法兰绒外衣①。”

________________
   ①一种宽松的外衣,所用的颜色有时系代表某一会社、学校等。

   我走近窗子,前额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在下面的那幢白色建筑物的前面,有一块铺着砂砾的空地,已经杂草丛生了。我仿佛看到弗雷迪和我,我们正穿着阔条法兰绒外衣哩。我竭力想象着在那天放学时开车来接我们,下了车便向我们走来的那位男子——也就是我父亲——的相貌。

三十六




       E·卡嫒夫人
       尼斯
       皮十尔迪街22号①
       应于特先生的要求,我向您写这封信,谈
   谈我所知道的那个叫做“奥列格·德·弗雷
   戴”的人的全部情况,尽管回忆过去的这些
   事情,使我非常难受。

________________
   ①这是私人信笺的笺头。

       有一天,我走进一家座落在弗朗索瓦一
   世大街上的叫做“阿尔加迪”的俄国餐馆,
   它是一位俄国先生开的。老板的名字我已经
   忘记了。餐馆很简朴,顾客不多。老板是个
   未老先衰的人,那天神情显得十分悲痛,站
   在一张摆着俄式冷盘的桌子了面……——这
   大概是一九三七年前后的事。
       我留意到餐馆里有一十二十岁左右的青
   年人,他的举止就象在家里一样随便。他穿
   着很讲究:西服,衬衣等等,完美元缺。
       他的外表给人以强烈的印象:看上去显
   得意志很坚强。深蓝色的眼辅,眼角上已经
   有了皱纹,笑起来露着牙齿,没完没了。硅  …
   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他狐狸般的狡猾。
   他就坐在我的邻座。我第二次到那里去的时
   候,他指着餐馆的老板对我说:
       “您相信我就是这位先生的儿子吗?”
   他对那位可怜的老人——确实就是他的父亲
   ——,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情。
       接着,他给我看了一支表明他身份的手
   镯,上头刻着他的姓名:“路易·德·弗雷
   戴,蒙庞西埃伯爵”  (在餐馆里,大家都叫
   他“奥列格”,这是一个俄国名字)。我问
   他,他的母亲在哪里。他对我说她已经过世
   了。我又问他她是在什么地方碰到了一个姓
   蒙庞西埃的人的(看来,这个姓是奥尔良家
   族的一个小支系),他回答说是在西伯利
   亚。所有这些说法都是站不住脚的。我认为
   这是一个小无赖,大概是由一些男人和女人
   供养的。不知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在我的追
   问之下,他说是弹钢琴的。
       然后,他对我和盘托出他与上流社全的
   关系:连迪泽斯公爵夫人都要对他行屈膝礼,
   他和德·温得索尔公爵交情很深……我发现
   他所叙述的有真有假。“上流社会”的人们
   听到他的“姓氏”,看到他的微笑和那种缺
   乏感情而又似是真诚的殷勤,也许会上当的。
       战争期间——我想是在一九四一年至一
   九四二年期间——,一天我在胡安莱皤①的
   海滩上,看到有个人跑过来,他就是那个叫
   做“奥列格·德·弗雷戴”的人。同以往一
   样,他精力充沛,高声笑着。他告诉我他曾
   经当过俘虏,当时看守他的是一个德国的高
   级军官。目前,他暂且在战时代母②亨利·
   迪韦尔努瓦孀妇家里住几天。但是他说:
   “她非常小气,什么钱也不给我。”

________________
   ①法国阿尔卑斯滨海省的一个海水浴疗养地。
   ②负责在战争期间向一个士兵写信慰问,寄递包裹的妇女。

       他对我宣布说,他将要到巴黎去,“以
   更跟德国人一道工作”。我问:“干什么?”
   他答:“卖给他们汽丰、”
       以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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