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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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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中泛了上来,仿佛那无底的黑暗又回到了她的心头。
这一来那狂热的情绪完全消失了,她仿佛刚醒过来似的觉得有些发冷。她赶快跑进屋里,她已变成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冷漠的东西,极希望离开这里。她需要光明,需要和别的人在一起,需要和许多人具有表面上的接触。最重要的是,她急于想使自己迷失在一种自然环境之中。
她向她的女教师告别,准备回家去。她很高兴在车站上遇到了很多出门度周末的人,很高兴能和他们一起坐在光亮、拥挤的车厢里。只是她极不愿意遇见她认识的人。她不想谈话,她想一个人呆着,不受任何干扰。
所有这光亮、这人群所形成的纷乱和激动不过只是一个框架,只是一片巨大的内在的黑暗和空虚的堤岸。她急于希望爬到那纷乱的半明半暗的堤岸上去,因为存在于她的心中的,只是那黑暗的空间的空虚的现实。
有一段时间,她的女教师英格小姐在她的心中已不存在了;她只不过是一片阴暗的空虚,厄休拉则像一个影子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那遗忘和毁灭的地下世界之中。厄休拉很高兴她的女教师对她来说已经消失,已经不存在了。但那只是一种没有生命和没有行动的高兴。
但是,第二天早晨,那像火一样的爱情,那像火一样燃烧着的爱情却又回来了。她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她希望再去,永远希望再去。她希望总和她的女教师在一块儿。和她的女教师分开就是限制她的生活。她今天为什么不可以再到她那里去,就在今天?当她的女教师在别的地方的时候,她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在科西泽跑来跑去?她坐下来写了一封充满火一样热情的情书,她实在忍耐不住了。
这两个妇女变得非常亲密了。她们的生活忽然不可分割地融混在一起了。厄休拉常到威尼弗雷德的住处去,她在她那里消磨掉她所有的空闲时间。威尼弗雷德非常喜欢水,喜欢游泳和划船。她参加了好几个体育俱乐部。不知有多少个令人愉快的黄昏,这两个姑娘一同划着一条小船在河上游逛,船总是由威尼弗雷德划着。真的,威尼弗雷德似乎很高兴自己能够照看厄休拉,送一些东西给这个姑娘,并尽量设法丰富她的生活。
所以,在她和她的女教师非常接近的那几个月里,厄休拉发展得很快。威尼弗雷德肯定受过科学方面的教育,她认识很多有才能的人。她希望尽力让厄休拉也能达到她自己那种思想水平。
她们接受宗教,可同时又完全去掉了它的教条和虚假的部分。威尼弗雷德完全把宗教人情化了。厄休拉慢慢也开始明白,她所知道的宗教不过是为了掩盖人的某些欲望的特殊的外衣,那愿望才是真实的东西———那外衣几乎不过是民族的爱好和需要。希腊人敬奉着一位赤裸裸的阿波罗,基督教徒信奉一个穿着白袍的基督,佛教徒崇拜一位王子,埃及人却又崇拜他们的地狱里的判官。宗教是一种地方性的东西,宗教又是无所不在的。基督教不过是一个地区的教派分支。到现在还没有能够把各种地方宗教融会成一种各地普遍能接受的宗教。
宗教的两个最大的动机是恐怖和爱。恐怖这个动机,和爱这个动机一样,具有巨大的力量。基督教为了逃避恐惧,接受了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说法:“把你最恶毒的招数拿出来吧,那我就不会害怕再受到什么更大的痛苦了。”可是人们所恐惧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坏的,人们所爱的东西也并不一定都是好的。恐惧最后会变成尊敬,尊敬实际不过是顺从的别名罢了;爱会变成胜利,胜利实际也就是欢乐的别名。
她综合了许多书的精华,对宗教发表了这样一些议论。在哲学方面,她的结论是,人类的愿望是一切真和善的标准。真并非存在于人类之外,它只不过是人类思想和感情的产物。实际上世间并没有什么真正可怕的东西。宗教里的恐怖的动机是十分卑下的,它只应当存在于古代的力量的崇拜者,存在于莫洛克(古代腓利基人所信奉的火神,据说当年经常要以儿童为牺牲来向他献祭)崇拜者的心中。我们这些具有开明思想的现代人是并不崇拜力量的。力量已经慢慢堕落成了金钱和拿破仑式的愚蠢。
厄休拉常常会梦见莫洛克。她的上帝从来不是那么和气和温柔的,他既不是绵羊也不是鸽子。他只是狮子和山鹰。这不是因为狮子和山鹰有力量,这是因为它们显得很强大,很骄傲;它们就是它们自己,它们并不是听从某一个牧羊人指挥的动物,或者某一个可爱的妇女的玩物,或者某一个祭司用来祭神的牺牲。她对于那种温顺的听人摆布的羔羊和单调无味的鸽子早就厌烦透了。如果一只羔羊敢于同一只狮子躺卧在一起,那么,对那羔羊来说便是一种莫大的荣誉,而那狮子的强大的心也决不会因此而遭受到任何损害。她喜欢狮子的威严和沉着神态。
她简直不理解羊羔会懂得什么爱情,羊羔只能让别人来喜欢。它们只知道害怕,只会战栗着屈服于恐惧,变成牺牲品;或者它们只能屈服于爱情,变成别人所爱的东西。在这两方面,它们都处于被动地位。真正疯狂的具有毁灭性质的爱者,他们所追求的是饱含着最大恐惧的时刻和最大的胜利的时刻,这恐惧不会比那胜利更大,胜利也不会比这恐惧更大,这种人就决不会是那羔羊或鸽子。她像一头狮子或者像一匹野马似的尽量伸直她的四肢,她的充满欲望的心现在已经变得毫无顾忌了。它不惜经受一千次的死亡,可是当它从死亡中复活的时候,仍将是一头狮子的心,她将是一头更凶猛的狮子,她将更肯定地知道,她是与她身边那巨大的、充满矛盾的宇宙完全不同,并且是和它彼此分离的。
威尼弗雷德·英格对于妇女运动也非常感兴趣。
“男人将来不必再干什么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干任何工作的能力,”那个年岁较大的姑娘说,“他们整天瞎忙活,瞎叨咕,但是他们实际上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尽量要让一切东西去适合那个古老的、一成不变的理念。爱情对他们就是一种已经死去的理念。他们从不会跑到一个人身边去爱他,他们所要找的是那个理念,他们会说,‘你正是我要找的那个理念,’所以他们彼此拥抱在一起。我可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一个男人的理念!我活着也绝不是要让一个男人把我看成是他的理念!我可决不会让一个男人愚弄,把我的身体借给他,作为他实现他的理念的工具,作为他表现他那一套死去的理论的工具。可是他们就是只知道一天到晚瞎忙活,什么事也干不了。他们全都阳痿,只会空抱着一个女人干不了事。他们每次都只会抱着他们的那个理念,跟那个理念干事。他们好比是一些因为饿得实在受不了,竭力想把自己吞下去的蛇。”
由于她的这位朋友的介绍,厄休拉认识了许多受过教育、但对生活十分不满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仍然在这安逸的小市镇上活动着,仿佛他们真的像他们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已被驯服了,而实际他们的内心却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这姑娘忽然被拉进去的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世界,这里仿佛是一片混乱,仿佛已经临近这个世界的末日。她还太年轻,对这一切还不能十分理解。可是通过她对她的女教师的热爱,这疫苗已经转接到她身上去了。
经过一次期终考试,这一学期就结束了。放假的日子较长,威尼弗雷德·英格去了伦敦。厄休拉独自在科西泽留下了。一种可怕的、被人抛弃的、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绝望感情占据了她的心。现在去干任何事和从事任何活动都完全没有用了。她和别的人没有任何联系。她孤立的毫无生气地活着。任何地方都没有任何她应该做的事。到处她只能看到这种阴森可怕的隔膜。但是,在这种隔膜对她所进行的巨大的攻击中,她却始终依然故我,这是她一切痛苦的最可怕的核心,她始终是依然故我。她永远没有办法逃避开这种情况:她完全没有办法抛开那个故我。
她一直热恋着威尼弗雷德·英格,可是渐渐地她产生了一种非常恶心的感觉。她爱她的女教师。可是在和那个女人的接触中,她越来越有一种沉重的、让人腻味的死亡的感觉。有时候,她想着威尼弗雷德长得很丑,也太土气,她的女性的屁股就显得有些太大太土气,她的踝骨和她的胳膊未免太粗了。她需要某种更精细的强烈的感情,而不要这种粘糊糊粘在人身上的潮湿的泥土气味,它所以粘在人身上,是因为它没有自己的生命。
威尼弗雷德仍然爱着厄休拉,她对这个姑娘的细腻的爱的火焰异常喜爱,她竭尽全力伺候她,不惜为她做任何事情。
“跟我一道上伦敦去吧,”她对那个姑娘请求说,“我一定让你过得非常舒服———你可以干许多你非常感兴趣的事。”
“不,”厄休拉顽固地毫无表情地说,“不,我不愿意上伦敦去,我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威尼弗雷德完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厄休拉已开始要和她疏远了。那年轻姑娘的细腻的无法扑灭的爱的火焰已不愿意再和这个年纪较大的女人混在一起,过那种性变态的生活了。威尼弗雷德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的。可是她自己也非常骄傲,尽管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出现了一片绝望的深渊。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厄休拉终归要抛开她的。
而这简直就仿佛是她生命的终结。过于失望的心情使她简直顾不得愤怒了。尽量珍惜着厄休拉对她仅剩的一点爱情,她非常聪明地把那可爱的姑娘留下,自己去了伦敦。
两星期后,厄休拉给她写的信又变得满纸柔情,热爱非常了。她的舅父汤姆曾经打算请她到他那里去呆几天。他现在正在约克郡开办了一个很大的新煤矿。威尼弗雷德也愿意去看看吗?
因为这时厄休拉正想着威尼弗雷德的婚姻问题,她希望她和她的舅父汤姆结婚,威尼弗雷德也知道这一情况,她说她愿意到威基斯敦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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