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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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又开始下起雪来,他们没法出门了。他很高兴,这样他们俩就可以不受外界侵犯,呆在阴暗的沉默之中,在这里没有世界,也没有时间。
雪接连下了几天,到了星期天,他们一同上教堂。他们在花园里留下了他们的足印。爬过高墙的时候,他们把他们的手印也留在墙头上,他们踏着雪走过那个墓园。整整三天,他们都沉浸在最完美的爱情之中。
教堂里人很少,她非常高兴。她并没有兴趣上教堂。她从来没有思索过任何宗教信仰问题。她几乎一直都参加早晨的祷告,但这完全出于一种随大流的习惯。所以她对于上教堂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今天,在这新奇的雪景之中,在经历了一段爱的完美的生活之后,她又感到自己盼望着来这里能有所收获,而且心情也非常愉快。她正生活在那永恒的世界之中。
在她上中学以后,她一直就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贵妇人,由于希望实现自己某些神秘的理想,她总是细心地倾听牧师们的布道,希望能从中得到什么启发。有一段时间,一切都很好。牧师对她说,应该在这方面或者那方面表现自己的善良。她在离开教堂的时候,感到完成这些教导是她最高的目的。
但是很快她就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了。不多久之后,她对做一个善良的人已不再有多大兴趣。她的心灵所追求的不再仅仅是做个好人。尽量做些好事。不,她另外有她的要求:她要求得到一些人人都知道的职责以外的东西。一切仿佛都只不过是一个人的社会职责,而不是关于她自己的问题。他们谈到她的灵魂,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唤醒或触动她的灵魂。到现在为止,她的灵魂仍然野性未驯。
所以,当她对教堂牧师洛弗西德先生颇有感情,对科西泽的教堂也颇有好感,并随时准备维护它,准备给它一些帮助的时候,她并不把这些事看作是她生活中一件重大的事。
这倒不是说她有什么很明显的不满,当她的丈夫在教堂里听到一些话,变得激动起来的时候,她就会对这虚有其表的教堂抱一种敌视的态度,她痛恨它没有对她起到有益的作用。教堂告诉她应该善良:很好,对于教堂所讲的话,她并无意表示反对。教堂谈到她的灵魂,谈到人类的幸福。仿佛要使她的灵魂得救,她就得参与某些有助于人类幸福的活动,这也很好———那么就算是这样吧。
可是,坐在教堂里,她的脸上总有一种激动和不安的情绪。她跑到教堂来要听的就是这些吗?照他们说的去干这,或者干那,怎么能使她的灵魂得救呢?她并没有对他们的话表示反对,可是她脸上愤怒的神态说明她是反对的。她希望听到的是另一些东西,她希望从教堂得到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可她有什么资格肯定这一点呢?她是怎样对待她那些未能满足的欲望的?她感到可耻,她对她的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欲念,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尽可能不把它们看作一回事,它们使她非常愤怒。她希望也像别人一样,精神上得到正当的满足。
他使她比过去更为生气了。教堂对他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她希望从教堂得到的那些东西,他根本不在意。他坐在那里简直像一位天使或者一个什么神话中的动物。对于在教堂进行的布道演说或者那些宗教仪式的意义,他仍然不予理睬。有一种稠密、阴沉、强有力的气氛围绕着他,使她感到说不出的愤怒。教堂提出的一切教导本身,他并不为之所动。“宽恕我们的罪孽,一如我们宽恕别人对我们犯下的罪。”———这话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那可能只不过是一些空洞的声音,所以它对他可能发生的作用也不过如此。他不希望让一切事情都是那样清楚明白。当他来到教堂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罪孽全然不在意,对于他邻人的罪孽也完全一样。把那些问题留到星期天之外的工作日再去操心吧。他一走进教堂,就把他的日常生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些工作日的事。至于说到人世间的种种斗争———他就从没想到过世上还有斗争一事,只除了在工作日,在他情绪极好的时候。在教堂里,他希望保持一种阴暗的无法诉说的情绪,那种代表着充满热情的巨大神秘感的情绪。
他对于他自己和她的思想毫无兴趣:噢,这让她多么烦恼啊!他无视布道演说,他无视人类的伟大,他不承认人类的当前的重要性,他从不考虑他是人类的一分子。不论是在征兵办公室里,或者是和别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生命有什么了不得的重要性。这些都不过是正文旁的边空而已。真正重要的是他和安娜的关系,他和教堂的关系,他的真实的生命存在于他的那种对无限和绝对的阴森的感情上的体会。而那中心问题的光辉而神秘的伟大之本,却是他对教堂的感情。
这一切都使她感到无比愤怒。她不能从教堂博得他所能博得的那种满足。她的灵魂的思想很快就和她自己的思想混杂在一起了,说真的,她的灵魂和她的自我在她心中已经合二而一。而他却似乎对自己的自我完全不予理会,甚至要对它加以否认。他有他的灵魂———一种对人类的存在都毫不在意的阴森的缺乏人性的东西。她真是这样想的。在那教堂的阴森神秘的气氛中,他的灵魂生活着,自由自在,好像是某种存在于地下的离奇的抽象的东西。
他变得对她非常陌生了。在这种宗教气氛中,在他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灵魂的时候,他似乎逃开了她,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在某种意义上,她羡慕他的这种境界。他的这种灵魂的阴暗的自由和欢乐,一种离奇的存在,这使她无比向往。而同时她又对它非常愤恨。因而,她又一次对他非常厌恶,希望在他身上把它彻底毁掉。
在这个大雪的早晨,他摆出一张若明若暗的脸坐在她旁边,对她已完全忘怀,但她不知怎么却感觉到他正把从他身上涌出的他对她的爱用于某些离奇的神秘处所。他脸上露着半喜悦的阴森神色,正看着一面嵌着彩色玻璃的小窗。她看见了那红宝石般的玻璃,在玻璃外面沿边堆了一小堆雪,还看到那个她十分熟悉的举着一面旗帜的小羊羔的黄色图像。那图像现在显得有些阴暗,可是在那略有些模糊的色调中,却显得离奇的鲜亮和充满了意义。
她一直就非常喜欢这个红黄色的小窗子。那个看上去显得很愚蠢很不好意思的小羊羔举着它的一只前爪,在爪子的蹄缝中插着一面画着红十字架的小旗子。这个小羊羔通身是很淡的黄色,有一点淡绿色的阴影。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她就很喜欢这个小生物,正同她喜欢的每年逢到集市时孩子们买回家来的那种安着绿色的腿、用羊毛做成的小羊羔一样。她一直就喜欢这些小玩艺儿,她对这教堂里的羊羔也同样抱有孩子气的喜爱心情。可是她每次一见到它,又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说不太准,这个举着一面旗子的羊羔是否希望使自己显得更神气一些。所以,她对它多少有些不信任,也就是说,在她对它的态度中,多少搀杂着一些厌恶的情绪。
现在,他这么奇怪地紧锁着眉头,脸上微微露出兴奋的神色,使她感觉到,他正和那个小生物,窗子上的那个羊羔进行心灵上的交流,因而使她很不舒服。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愕的感觉———她感到困惑不解。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已逃出时间之外,脸上露着那种微弱而鲜明的紧张神色,他这是在干什么?他和玻璃上的那个羊羔有什么联系?
忽然间,那个举着旗子的羊羔猛一闪亮,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忽然间,她仿佛体会到一种强有力的神秘的经历,一种传统的力量忽然抓住了她,她被摄入另一个世界中去。她讨厌那个世界,她抗拒着那个世界。
一转眼,那玻璃上又仅只剩下那个愚蠢的小羊羔了。对她丈夫的阴森、强烈的仇恨在她心中起伏不定。他这是在干什么,闪闪发亮地坐在那里,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她猛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她假装低头捡起她的手套,故意碰了他一下,她在他的两脚之间乱摸着。
他清醒过来了,但还有点糊里糊涂,仿佛干了一件什么错事被人抓住了。这时除了她,所有的人都会对他怜悯的。她恨不得把他撕成碎块。他可不知道他刚才做了些什么,又错在哪里。
在他们回到农庄、坐下来一同吃饭的时候,她对他的那种充满仇恨的冷漠情绪,简直把他弄得晕头转向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可是她的确感到愤怒已极。
“你为什么对布道演说一个字也不肯听?”她问道,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敌意。
“我听来着。”他说。
“你没有听———你一个字也没有听。”
他又退回到沉思默想中,去欣赏他自己的激动的感情。他似乎还有一个地下的世界,有一个地下的逃避所。当他显出这样一副神态的时候,这个年轻姑娘简直不愿意和他同呆在一间屋子里了。
晚饭之后,他躲到客厅里去继续维持他那出神的状态,这使她简直无法忍受。他走到书架边去,拿下一本书看着。那些书她从来没有扫过一眼。
他坐下来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讨论弥撒年鉴装饰画问题的书,然后又翻着一本讨论教堂绘画的书:有意大利的、英国的、法国的和德国的。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曾发现,在一家罗马天主教教徒开设的书店里他可以找到这类东西。
他全神贯注地一页一页地翻着,全神贯注地阅读着,完全没有思想。她后来在谈到他的时候曾说,他那时简直像是眼睛长到胸脯上去了。
她走过去和他一齐阅读。那些东西让她也有些入迷。她感到难以理解,有点兴趣,也有些讨厌。
直到她看到那些圣母哭耶稣的图片的时候,她止不住大叫一声。
“我认为,这些东西简直让人恶心。”她叫喊着说。
“什么?”他感到吃惊,但仍有一些心不在焉地说。
“我说的是那些拉开一条条口子放在这里让人礼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