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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春明外史-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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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告诉TT。他推开房门进去,TT却呆呆的坐在那里。马士香道:“不要紧,那个
人并没有胡子,当然不是你的令尊。”TT道:“那很好,不过我的胆子小,请你把
我送到大门口罢。”说时已经站了起来望着马士香,马士香见她一定要自己送出去,
也推辞不了,只得带上房门,下了楼,一直送她到惠民饭店的大门口,然后才回转
来。
    他走进房去,坐了一会,也就打算出去,便来开箱子。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惊,
原来床头边小皮箱上的锁,不知被谁来开了。赶忙打开箱子来一看,箱子里面的东
西,弄得乱七八糟,六百多块钞票,已不翼而飞。他一想,这是谁拿去了呢?刚才
我送TT出去的时候,没有叫茶房锁门,难道这一会子,贼就进来了吗?连忙按着电
铃,叫一个茶房进来,把丢了钱的情形告诉他。茶房道:“我们坐的地方,就在楼
口上,上来一只耗子,我们也会看见,决计没有进来一个人。”马士香一想也对,
他们是坐在楼四,专门等客人叫唤的,而且我这房门,他们看得见,青天白日,哪
里有贼进来?自己愣住了一会子,心里恍然大悟,便叫茶房出去,自己再来找找可
丢了别的东西?寻了一会,还好,别的东西,都还没丢,仅仅的丢了这六百多块钱。
马士香仔细一想,这位TT女士,哪里是什么次长女公子,又是什么交际明星?简直
是为我这一张支票而来。不用说,那个李妈和那个小三儿,全是她同党。自己前前
后后一想,一点儿不错,这决是拆白党。自己醉心交际家,今日也想学,明日也想
学,不料初次上场,就碰了这么一个钉子。越想越悔,越悔又越气,闷闷的坐了一
会儿,咽不下这口气,使关着房,做了一篇稿子。稿子做好,便坐了汽车到何剑尘
家里来,找何剑尘。
    他虽和何剑尘有些交情,可是并没有专诚拜谒过,今天他突然而来,何剑尘却
是不明其意之所在,只得请他在客厅里坐。谁知马士香只是说些闲话,说道:“这
两天天气暖和了许多。”何剑尘道:“天气暖和了许多。”马士香道:“这两天,
常到公园里玩玩吗?”何剑尘道:“偶然也去一两回。”马士香坐着抽了一支烟卷,
然后说道:“兄弟这里有一篇稿子,要请老哥在贵报发表。’脱时,红着脸,在身
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稿子来,交给何剑尘。何剑尘以为一定是一桩军国大事,及
至打开从头到尾一看,却是说有一位住旅馆的阔客,受了女拆白的骗,丢了一千六
百块钱。何剑尘看看稿子,看看马土香的脸,早已了然于胸。马士香见何剑尘注意
他,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何剑尘笑道:“这是你老哥今友的事吗?”马士香道:
“嗐!别谈起,就是我上了这么一回当。我倒不为别的,把这稿子登了出去,好让
人家注意。教她在北京不能存身,和社会上除此一害。”何剑尘道:“登我们是当
然登的。依我说,你老哥就算不幸之中大幸了。你若是身边方便些,也许十倍此数
哩。他们弄了这笔钱去,恐怕也不过暂为躲避一会儿,你想她离开北京,恐怕不行
呢。就譬如以老哥自身论,你和她见了面,你能说破这事,叫警察拿她吗?所以越
是高等拆白,越和上流社会人往来,她虽害你,还叫你有难言之隐呢。”马士香经
了这回事情,长了不少的见识,觉得何剑尘的话有理,不住的点头。坐了一会,也
就走了。





  
 


           第三十四回  斗酒只鸡凄凉祭绿野  闲花野草惆怅语青衫

    到了晚上,何剑尘到报馆里去,和杨杏园提起。杨杏园道:“交际场上的人,
原来这样不齐,怪不得有几个窑姐儿,也喜欢往华洋饭店跑呢?”何剑尘道:“这
也难说,窑姐儿尽有在交际场中大出风头的。譬如盖金枝盖二爷,这个时候她要到
华洋饭店去,说出真姓名来,包有许多人注意。”杨杏园道:“她也算得天宝宫人,
隔江商女了,现在还在京吗?这样一个与历史有关的大英雄,社会上竟没有人提起
她了。”何剑尘道:“嗐!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有白头。提起盖二爷,我要
为普天下美人一哭。”杨杏园笑道:“你这样感叹之深,难道盖二爷的晚景不佳吗?”
何剑尘道:“岂但是不佳而已,恐怕她的境况还不如我们。当年她红极一时,谁知
年纪一老,颜色衰了,才具减了,鸦片烟瘾又一天大似一天,简直成了废人了。当
年盖金枝名列金刚的时候,谁都怕花了钱,巴结不上。等到她颜色衰了,名也减了,
少年当然不会去理她,就是一般老客,当年以她一笑为荣的,如今就是盖金枝亲自
去找他,他也避开惟恐不及。后来有个叫卫什么的,把盖金枝讨去续弦,偏偏嫁去
两年姓卫的又死了。”杨杏园听了这话,感叹道:“这样看来,我要是设身处地,
情愿做短命死了的梨云,不愿做这鼎鼎大名的盖金技了。”何剑尘笑道:“梨云要
是不死,晚景决不至于像盖二爷,我是可以断言的。我想你也可以做一个保证。”
杨杏园笑笑,说道:“提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我早说要到义地里去看看,总是
为事纠缠住了。今天恰好下了一阵雨,把尘土都打湿了,城外的路,一定好走,我
想明天出城走一趟,怕回来得晚了,请半天假,你帮我一点忙,好不好?”何剑尘
道:“你若是为别的事请假,我不管那本账,为去祭奠情人,我一定帮你的忙。”
杨杏园却自笑笑。
    办完了事,他回到家里,自己一人盘算一番,带些什么东西做祭品呢?心想,
纸钱束香蜡烛,这都是些俗物,绝对用不着,就是带些鲜花鲜果,也没有什么特别
之处。还是这样,自己来做一篇祭文罢。他这样一想,兜动一肚皮的牢骚,好像就
有许多句子,俯拾即是,当时打开桌上墨盒,坐下去,就打起草稿来。这时已经一
点多钟了,屋子外面,听不见一点人声。一个人和背上一个影子,对着一盏灯,低
着头只是写下去。稿子打完,这才觉得背上和脚底下,都有些凉飕飕的。猛然间听
得远远的一声鸡叫,心想怎么写几百字,就五更了。打开门,望外一看,西墙头上,
半轮残月,有盘子那么大,黄澄澄地照着满院子都是朦胧的。隐隐之中,好像很远
的地方,有人在街上赶牲口和说话的声音。心里想道:“真是夜阑闻远语,月落如
金盆了。”忽然回过头去,只见自己窗户外,梨花树底下,有一个女子的影子,很
快的一闪,定睛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这时一想,刚才看见的,好像那人小小的
身材,还梳的是一个辫子。心想道:“难道我这一点的意思,已经感动幽冥,她先
来看我吗?”这样一想,索性向梨树底下看去,但是哪里有一点影子。杨杏园平生
是信仰无鬼论的,他看不见什么痕迹,也就算了。走回房去,到觉得有些倦,倒上
床就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十点钟了。赶快爬起来,洗了脸,吃了一点东西,又忙着誊写
那篇祭文,足足有一个半小时,耳边轰隆一声,已经打了午炮。心想若是骑驴子坐
马车出城,一定赶不回来了,不如多花两个钱,雇一辆汽车罢。既可以带东西,人
也痛快些,好在走大路,汽车是可以到的。主意算定,便叫长班打一个电话给汽车
行,雇了一辆小汽车来。自己在阶沿下挑了四盆心爱的玫瑰花,叫长班搬上车去,
又把书架上那只仿古乌玉铜鼎,和那只雨过天青色透明漏花御窑的海杯,一块儿带
着。书架底下抽屉里,现成的鸥鹅牌檀香,是他自己常常烧着玩的,也用纸包了一
小包。坐上车去,走不多路,又想起一桩事,想着自己那祭文里,不是有这样一联
吗?“白马素车之约,敢负今生。只鸡斗酒之情,有如此日。”我这里哪来的只鸡
斗酒,不是当面撒谎?这样想着,在果酒公司门口过身,又下车买了一瓶上等的葡
萄酒,复身上车。这车子虽小,却是极快,一会工夫,就出了城。
    这时是四月初旬,乡下地里种的高粱玉蜀黍,都有几尺深。到空旷的地方望去,
一碧万顷,远近村庄上的树木,都是绿油油的。一丛丛的树,拥着一重重的人家。
汽车走的路上,两边都种着夹道的杨柳,人在柳荫里面走,那种吹面不寒的东南风,
在身上拂了过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想。一会儿走过一个庄子,前后几里地都是
枣林,嫩绿的叶子里,雪也似的枣花开得一球一球的,香气扑鼻。乡下人挑着菜瓜
之类,看见汽车来了,早早的让开,歇在柳树下。杨杏园不由得想起苏东坡的词,
自己便吟起来:“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那汽车
夫听见,便问道:“先生,你要买瓜吗?”杨杏园笑道:“不要。这就快到了吧?”
汽车夫道:“还有十几里呢。”两个人因话答话,便谈了下去。汽车夫道:“这地
方去年还出了一档子新闻,你先生知道吗?”杨杏园道:“不知道。”汽车夫道:
“这个年头,什么事情都有。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师长还是将军,他姨太太上旅馆,
给他撞上了。姨太太倒没理会,第二日,他哄着姨太太,说自己开车出城来玩玩,
姨太太当真的和他出城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人一手枪,就把姨太太送了终,扔在
苇塘里。你说,这人手段厉害不厉害?”杨杏园道:“这种秘密的事情,你们怎会
知道?”汽车夫笑道:“大公馆,大宅子里的事,打外面瞧,谁也看得规规矩矩,
可是说到骨子里,总是糟透了。这样的事,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人,比谁还
要清楚。”说到这里,义园外面那一丛柳树,已经依依在望,一刻儿工夫,就到了。
    杨杏园下车,那看园子的王管理员听见喇叭响,早跑着迎了出来。他猛然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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