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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春明外史-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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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不得已。”舒九成道:“作诗,有不得已的,这却奇了。”杨杏园道:“你有
所不知,因为我在报馆里,已经改编副张,好的稿子总是不够,所以自己作点稿子
凑数。”舒九成道:“我不知道已改编副张,我要知道,早就来找你了。”杨杏园
道:“为这个事,我正要答复你,你昨天写信请我帮忙的话,我是敬谢不敏。”舒
九成道:“你现在改编副张,晚上没有事了,正好弄个报馆的兼差,为什么不干?”
杨杏园道:“夜里的生活,我实在干怕了。所以我弄了编副张这个好缺,才逃出难
关,哪里又有钻进去的道理。”舒九成道:“你就是不干,看在朋友的份上,也得
帮我的忙。”杨杏园道:“你那一张报,除你之外,还有三个助手,不说用通信社
的稿于,就是各人自编自写也勉强够了,还要找人做什么”?舒九成道:“你哪里
知道,那三个助手,说起来是大学生,其实都是银样蜡枪头。拿一段通信社的稿子
给他,他拿在手里,横看直看,看了半天,踌躇一会,拿起笔来要编,又重新放下。
他不但一个字没有写,反要从中生出许多问题来,问你这段新闻怎么讲,应该怎么
编。等你说得清清楚楚,十几分钟,已经牺牲过去,哪有许多工夫!这几天稿子,
都是我一个人编,只请那三位先生坐在一边抄写题目罢了。”杨杏园道:“你们这
镜报馆的社址,就设在九号俱乐部旁边,当然是俱乐部的机关报了。”舒九成道:
“那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借他们的房子罢了。”杨杏园道:“你这就是遁词了,他
们为什么要借房子给你们呢?”舒九成道:“我既请你去帮忙,当然不能瞒你,因
为这镜报的社长,也是九号俱乐部的议员,所以用他个人的关系,和九号俱乐部借
的房子。”杨杏园笑道:“你贵报的社长,是不是在广东闹甄佩绅案子的文兆微?”
舒九成道:“是他。但是据他所说,他和甄佩绅是没有什么关系,经香港官厅判决
了,婚约一层,是不成问题的。”杨杏园道:“罢了,罢了。甄佩绅打报馆的英名,
我是久已闻名的了。她要和文兆微闹起来,将我们牵连在内,那不是倒霉吗?”舒
九成道:“笑话,这是决没有的事。你许知道,那年甄佩绅打报馆,全是恃着袁世
凯那点关系。现在并没有第二个老袁,她是不敢到议员老爷面前去持虎须的。”杨
杏园道:“你还是另请高明,我实在不愿干这颠倒阴阳的生活。”
    



    杨杏园虽然这样说,无奈舒九成再三地说他没法,只好答应暂帮几天忙,舒九
成才安心去了。到了第二天,将晚饭吃过,便往镜报馆来。到了报馆,给门房一张
名片,他就引进编辑部。只见舒九成和一群人围着大餐桌子在那里谈话,他看见杨
杏园来了,便给一个连鬓胡子满脸酒泡的人,介绍过去。说道:“这是杨杏园先生。”
又对杨杏园道:“这就是文兆微先生。”杨杏园一看,只见他头上戴一顶獭皮帽子,
是特制的。那帽子上面,两边两块獭皮,一头阔而圆,一头长而窄,像把切菜刀一
样。身上穿一件芝麻呢大衣,袖口只有四寸大,里面的皮袍子,像塞枕冰瓤似的,
塞在里面。那件大衣,虽然技在身上,却是绑得铁紧,钮扣子实在也扣不起来了。
杨杏园想道:“从前我听说甄佩绅那样爱他,以为文兆微必然是个时髦政客,仪表
非俗,原来不过如此。”这时,舒九成又和杨杏园介绍三位同志,一位是王小山,
一位是骆亦化,一位是文福途,是文兆微先生的令侄。这三位里面,以王小山先生
最负盛名,他做得一手好新诗,诗学专刊上,常有他的大作。他在诗学上,有一个
大发明,就是用那极复杂的文法,和极悠扬的调子,作出独句诗来。这种诗,每首
只有一句,不是用过一番敲练工夫的人,那是作不出来的啊。杨杏园和他们见了面
之后,从这天起,就在镜报馆开始工作。
    有一天,杨杏园因事进城,到报馆里早一点,只见编辑室里静悄悄的,堆了一
桌子稿子,全没有开封,王小山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只手插在大衣袋里,在电
灯下摆来摆去,摇着头口里不住地念道:“孔雀东南飞呀,五里一徘徊呀,十三能
织素啦,十四学裁衣罗。”杨杏园道:“王先生,好浓诗兴啊!”王小山笑道:
“无聊得很,念着好玩。密斯脱杨,你对于诗学上,也有一些研究吗?”杨杏园笑
道:“略懂平仄而已,算不得会。”王小山道:“密斯脱杨,你这句话,大有语病。
作诗讲究平厌,那是死的文学,是国渣派所干的事情。作诗和懂得平民不懂平仄,
那是丝毫无有关系的。作诗只要有自然的情景,调子和谐与否,那已经落了下乘了,
何况还讲究平仄,要死板板的七个字五个字一句哩。”杨杏园听了这话,正要申辩,
只听见墙上的电话机,叮令令的响了起来,王小山赶忙走了过去接电话。他说道:
“喂!镜报,哈哈!密斯陈罢?我是小山啦。”杨杏园在一边听见,知道他们是说
情话,不便在这里偷听,便走出编辑部来。想道:“这九号俱乐部,报上登得闹轰
轰的,这和那里,只隔~个院子,我还没有看见过它的内容,趁着没有事,我且走
过去看看。”想毕,便从院子里的小门,踱了过去。
    绕过走廊,先是三间屋打通了的一个客厅,屋子中间,有四张大餐桌子,拼成
一张长案,上面蒙了雪白的毯于,桌子的四围,沿边摆了几十套茶碟、茶杯,这大
概是他们议员老爷会议的所在了。走过这客厅,又走过两进正房的外面,屋子里面,
电灯也没有扭亮,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他想道:“怎么着?这里面,就是这样冷
冰冰的吗?”正狐疑间,忽然一阵笑谈之声,从后面出来。他顺着声音转过去,又
是一个院子,上面一列大屋,里面人声喧哗,电光灿亮,知道是来到了议员聚会的
地方了。心里想,我又没有什么熟人,进去作什么呢?正要缩脚转去,来了里面的
一个茶房。他道:“杨先生,总不见你过来,何不进去坐坐。”杨杏园道:“等我
瞧瞧熟人多不多,别忙进去。”说着便走到玻璃窗外,隔着一层同纱朝里望去。只
见右边另外是一间房,这边和中间,却是通的。中间一套桌椅,有四个人在那里叉
麻雀牌。有一个胖子背后,站着一个时髦装束的妓女。那妓女一只手搭在胖子肩膀
上,一只手扶着桌子旁边的茶几,把她的头直伸到胖子耳旁边,去看桌上的牌。胖
子扭转头来,两个人的嘴,正碰一个正着,顿时满桌的人伸着腰哈哈大笑。那妓女
不肯依他,便捏着拳头,在胖子胳膊上乱打,随身便歪到他怀里去,身子乱扭。胖
子放下牌,就是一楼,哈哈哈笑个不了。杨杏园再看左边,只见四方摆下许多躺椅,
有几个人睡在椅子上,吸着纸烟,指手画脚,在那里说话,说什么却听不出来。还
有两个人,一个人和一个妓女,挤着坐在椅子上,交头接耳在那里说话。有一个人,
睡在椅子上,望着他们吟吟的微笑。他右腿架在左腿上,摇个不定,把一只手,放
在右腿上,拍一下,三个指头换着点三点,一张嘴上下直动,大概在那里唱二黄慢
板。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觉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四围一嗅,正是那右边房里出
来的,便挨着窗子走到右边来,仍旧隔着网纱,朝窗里望去。只见正面一张铜床,
雪白的褥子上,放了一套鸦片烟家伙,有两个人睡在那里烧烟。横头放了一张横木
炕,正点着烟灯,一个人侧着身子对灯横睡在上面,一只手三个指头夹了一根烟签
子,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捏着半个拳头,伸出一个无名指,直伸到灯边下去。他的
眼睛已闭着了,正是一口烟没有烧完,就在这个姿势中间睡着的。看那上面时,那
二位你一口,我一口,却烧得正有味。忽有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口里喊道:
“望伯,望伯,起来,起来,王芝庭来了。”那睡着的人,被他喊得浑身一缩,着
了一惊,睁开眼睛道:“哎哟!我歪歪就迷糊过去了。芝庭是几时来的,我要找他
说话去,我让你躺一躺。”说着他站了起来,这一个人便伸过头去,对他耳朵边说
了许多话,他却不住的点头。末了,他便大声说道:“那是自然。交情归交情,公
事归公事。’脱着伸出两个指头道:“总不能把九号自己的和普通的,都归着一处
算。”说毕,那个人便到外面房间里来了。
    杨杏园怕他走了出来,碰着不像样,便往后一退,回转身仍旧回报馆来。走到
编辑部里,只见王小山刚刚挂上电话机。过了一会,电话铃又响,杨杏园接过来一
听,是吴碧波打来的,正是要找他说话。吴碧波问道:“刚才我打了半个钟头的电
话,电话局老是说有人说着话,你们那里是谁有这些个废话?”杨杏园笑道:“以
后这个时候,我请你不要打电话来。因为这九点钟附近,有位同事的,要在电话里
到妇女学校去上一点钟功课,有占用六十分的特权,是不许旁人打搅的。”他嘴对
着话机说话,眼睛可望着王小山,王小山也就微微的一笑。吴碧波笑道:“我告诉
你一个消息,现在我在游艺园,我看那个新来的新剧巳角,却是我们的熟人,你猜
是谁?”杨杏园道:“无头无脑,我怎样猜法?”吴碧波道:“那个广告上所登的
薛春絮,正是我们中学堂的同学黄梦轩,你说奇也不奇?”杨杏园道:“我仿佛也
听见他唱成一个名角了,不知道他却改了名姓,还到北京来了。但是,你何以知道
是他?”吴碧波道:“我看戏的时候,看他这个险子,就像好熟,后来越看越熟,
仔细一想,却是梦轩。我便做了个冒失鬼,跑到后台去看看,谁知他见了我,就先
叫我。这时他化了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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