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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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短篇,合印成集,取名《弯弓集》,显然是以“射日”为隐语。其后在很多作品
中,都插入一些抗敌御侮的情节,然而究竟还不是以抗战为中心内容。正式以抗战
为主题,却是1936年后写的作品。
《立报》初创时期,我担任总编辑,和他同住在德邻公寓,朝夕相晤。我们都
不喜欢当时那个上海城市,嫌她太嘈杂、太乱。因之,在接受成舍我之约时,都说
定短期帮忙,唱个“打炮戏”。大约四五月后,他接到北平朋友来信,说是冀东敌
伪组织,开了一张北平文化人的黑名单,将要采取行动。他因在小说中宣传抗日,
也被列名其内。随着,家中来了电报,嘱令“勿归”。他踌躇仿煌之际,我便建议
他举家南迁,到南京去办一张小型报。我把办报计划,说给他听。他欣然同意,就
拿出稿费当资金,叫我先回南京,从事筹备。真正用自己劳动得来的血汗钱来办报
的,在我的记忆中,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
1936年4月,《南京人报》出版。他是社长,我是副社长兼经理,后来又兼总编
辑。日常事务,由我承担;只是提纲挈领的大事,才向他请示。这样做,也是我们
在上海商量好的,要保证他有足够的写作时间。虽则如此,为了号召读者,他还是
编一个综合性副刊,取名《南华经》。每天刊登他两篇连载小说,一名《鼓角声中》,
一名《中原豪侠传》。从此连续不断写了多部宣传抗战的小说,其中有:《申报》
连载的《东北四连长》,《新闻报》连载的《热血之花》、《续啼笑因缘》,《中
央日报》连载的《天明寨》、《风雪之夜》。
1937年底,日寇进逼南京。11月,《南京人报》宣布停刊,把印刷器材拆卸,
附木船运赴重庆。我和他各自拖着庞大的家眷,先后西上。我经过汉口,接受陈铭
德之约,到重庆参加《新民报》的筹备工作。1938年,在重庆,印刷器材运到,我
问他,有无复刊《南京人报》之意。那时由各地撤退到重庆的新闻记者很多,是不
难组织一个办报班子的。但他考虑到各种困难,愿意继续从事写作,不再办报了。
于是,我介绍他和陈铭德相识,拉他加入《新民报》。起初编一个副刊,取名《最
后关头》。
这时候,他仍然不废抗战小说的写作,在报上连载的有:《时事新报》的《冲
锋》(后出书改名《巷战之夜》,曾拟改名《天津卫》),香港《立报》的《红花
港》、《潜出血》(未完),汉口《申报》的《游击队》,《立煌晚报》的《前线
的安徽、安徽的前线》,香港《国民日报》的《大江东去》,上海百新书店出书的
《虎贲万岁》。他是安徽潜山人,抗战小说有许多是家乡人提供的素材,可歌可泣,
亲切动人。他很希望他的小说能成为具体的动力,所以宁愿在《立煌晚报》那样地
方性小报上发表,号召子弟兵。他是强烈的爱国主义者,写抗战小说如此之多,而
且都是长篇,谁比得上呢?
为了抗战,他歌颂了那些浴血献身、出生入死的人,也表扬了那些敌忾同仇、
毁家纤难的人。到了重庆,号称“大后方”,所见所闻,有的是:口头抗战,心里
投降的政府;争权夺利,枪口向内的新军阀;贪污腐化,对人民残酷压迫剥削的官
僚。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人们,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中,度着“前方吃紧、后方紧
吃”的生活。通货膨胀,民不聊生,走私猖撅,偏有人在滚油锅里捞钱,大发其
“国难财”。一切现象,使他目骇心惊,痛恨无比。用这些不利于抗战的因素,作
为题材,加以鞭挞。先后在重庆《新民报》连载的有:《疯狂》,《偶像》,《牛
马走》(解放后出书,改名《魍魉世界》),《八十一梦》,《第二条路》(后改
名《傲霜花》)。又还在《旅行杂志》发表了《蜀道难》、《负贩列传》(后改名
《丹凤街》)。他写这些批判谴责小说,目的只在促进抗战,不过取材于另一侧面
而已。
第三时期较短于第二时期,他的作品也较少。除了这个原因以外,也还由于;
这个时期生活极不安定,由北平到上海、南京,定居未久,西行入蜀,几年之后,
再回北平,饱尝转徙流离之苦;其次是,身体较差,在南京时生了一场病,好多时
没有复原;其三是,由于连年战争,交通梗阻,许多报纸停刊,“英雄无用武之地”,
有作品也无处发表。但是,他还是写了二三十部长篇小说,所可惋惜的,是没有写
出第二时期那样动辄百万言的巨构了。
末期
抗战结束后,他任北平《新民报》经理,兼编一个副刊《北海》,连载小说
《巴山夜雨》、《五子登科》。1948年,由于一些人事上的不协调,他辞去《新民
报》职务,准备从事专业写作。却没有料到,1949年忽然中风。对于一个作家而言,
这自然是致命的打击。经过急救,幸得不死,但口角歪斜,流涎不止,发音感觉到
困难,记忆能力既大大衰退,想象能力更远非昔比。只因写作已成习惯,在能起坐
的时候,就又提起笔来。
1950年,我来北京开会,他正在病中,听得朋友说,他终身卖文,辛苦劳动,
薄有积蓄,却被一个恶友坑骗,席卷逃去国外。除了一座房子是不动产以外,几乎
一无所有。家中人口众多,嗷嗷待哺。他又气又急,所以得了病。后来,他卖了大
房子,买了一个小院,生活暂时得以维持。只是水准大大降低,每天孩子们都吃窝
窝头就咸菜。他见着心中不安,于是不等病好,就又从事写作。这样压榨出来的作
品,当然缺乏挥洒自如那种意境了。
他自己也感到写作能力的衰退,这就把写长篇小说改为中短篇,把创作改为再
创作。从古代爱情故事中觅取题材,写作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秋江》、
《白蛇传》、《孟姜女》、《孔雀东南飞》、《磨镜记》、《牛郎织女》、《凤求
凰》等篇。这些作品,尽管一般还保持他原有的风格,然而也有许多是异样的。五
十年代末,记得他曾和我说:“以前语言辞汇,摇笔即来;如今寻思半晌,却还得
不到一个适当的。”可见这时期的写作,对他而言,即使是愉快的,也愉快得很有
限了。
他并非无意从事长篇创作,病后也曾试写一篇《记者外传》,小说中胪述了他
所熟识的一些新闻记者的故事,实际与新闻业务无甚关联。当时在上海《新闻日报》
连载,没有结束,却中止了,没有续写下去,也说明他精力不继了。
这是他一生从事写作的第四个时期。为什么称为“末期”而不称作“晚期”呢?
因为一般作家,到了老年,身体衰病,往往搁笔不再写作;个别的作家,老而弥健,
晚期的作品,火候到了十分,常被读者赞赏为“顶峰”之作。两者他都不是。他这
个时期的作品是硬挤出来的,虽未必一无是处,但和早期诸作,究竟不可同日而语。
我于惋借之余,不得不将这个时期定为“末期”。
三
张恨水的作品,要全部一一加以评介,势不可能,也无此必要。这里,按写作
年代的先后,试对《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八十一梦》这
四部书,作一简单说明,介绍产生的客观背景和思想内容。这四部书,都是重版多
次,发行范围广,影响较大的。有人把这四部书看作是他的“代表作”,我也同意。
《春明外史》
《春明外史》1924年4月12日起,在北京《世界晚报》连载,每天刊登不足一千
字,直到1929年1月24日结束,一共登了五十七个月。大体上,这是以《二十年目睹
之怪现状》为蓝本的一部谴责性小说。主角杨杏园,约略如《怪现状》中的“九死
一生”。但描写杨杏园先后和何梨云、李冬青的恋爱,有许多曲折的故事,不像
“九死一生”被写得那么干巴巴的。书中主角被安排做新闻记者,为的容易引出当
时政治上、社会上种种千奇百怪的内幕新闻,从而加以谴责。艺术手段是婉而多讽,
也不像《怪现状》写的那么剑拔弩张。
鲁迅介绍清末谴责小说,说他们所用手法,“其记事遂率与一人俱起,亦即与
其人俱讫,若断若续,与《儒林外史》略同。”《春明外史》尽管有个杨杏园做主
角,但他所用手法,却不能离开这个窠臼。这已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手法,以先,
他在芜湖报纸上发表的《皖江潮》,也正如此。只是他到北京之后,接触方面广,
听到东西多,题材十分丰富,和在芜湖时不一样罢了。《皖江潮》原是一个大题目,
但在报上刊载不到一年,也没有写完。他自己对于这部小说并不怎么关心,后来简
直是忘怀了。他能记得起的,是听说当地学生,曾经截取其中一部分,编成戏剧演
出。可见当时是发生过一定的影响的。
《春明外史》写的是二十年代的北京,笔锋触及各个阶层,书中人物,都有所
指,今天的“老北京”们,是不难为它作索隐的。在《世界晚报》连载的时候,读
者把它看作是新闻版外的“新闻”,吸引力是非常之大,很多人花一个“大子儿”
买张晚报,就为的要知道这版外新闻如何发展,如何结局的。当时很多报纸都登有
连载小说,像《益世报》一天刊载五六篇,却从来没有一篇像《春明外史》那么叫
座。作者诅詈那个时代,揭发抨击某一些人和某一些现象,乃是出于当时作为一个
新闻记者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某些地方,刻画形容,的确也似乎太过,那是“箭在
弦上,不得不发”,与“丑低私敌”之作是不同的。几十年后,读这部小说,还觉
得当时情景,历历如在目前。年轻的人,没有那些经历,却可从此中得到一课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