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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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的呢?”何剑尘道:“我想要张山水,墨笔彩笔倒是不论。”吴碧波道:“那也
很容易,为什么就料我办不到。但不知你们几时要?”何剑尘道:“现在天气很热
了,扇子正当时,自然是越快越好。”吴碧波道:“好吧!今天拿去,明天我们一
块儿吃晚饭,我就带来交给你。”何剑尘脸上一点不带笑容,说道:“那就好,我
想画国粹画的,一定是老前辈,请你人情作到底,转托那位老先生,要署上下款。”
吴碧波笑嘻嘻地,望着何剑尘道:“看罢。那也看人高兴罢。”何剑尘果然就到里
屋子里去,拿了一柄仿古雕刻檀香骨的扇子交给吴碧波,还说道:“这东西就雅致,
老先生一看就中意。”吴碧波丝毫未曾留心,谈了一会,拿着扇子去了。何太太笑
道:“你的意思,我全明白,怎样他一点儿不知道呢?何剑尘笑道:“我们别自负
罢。人家是不是中我们的计,还不知道呢!”何太太道:“倒是他说史女士的话,
我有些相信,明天我到史女土学校里去一趟,你看怎么样?”何剑尘点点头。
到了次日,何剑尘也没提到这话,吃过饭,何太太就预备去。她是有个学生癖
的人,现在要到女学校里去,更要学生装束,换了一件白底蓝色梅花点的长袍。脖
子上纽了一条芽黄色嫩绸围巾,穿着褐色皮鞋,米色丝袜。长袍底摆,小得非凡,
一走起来,两只膝盖,只撑得衣服前一突,后一裹,何剑尘不觉失声“唉”了一句。
何太太正拿了一只水钻头发夹子,对镜站正,在那里将双钩式的头发来夹着。她听
见何剑尘唉了一声,便扭转身来问道:“为什么,不愿我出去吗?”何剑尘笑道:
“你不要这样扭着身子了。这样一来,衣服裹在身上,越发现了原形。我不是个画
家,是个画家,我倒不用得出去找曲线美了。我给你商量商量,把你那衣服的下摆
解放解放,不要太小了,我看你走路,迈不开两条大腿,怪难受的。走还罢了,一
跑起来我看着真有些象戏台上市李七戏里的强盗。走起来,那高跟鞋一跳一跳,象
带了脚镣一般。”何太太“呸”了一声,说道:“啥个闲话,现在大家在是格样穿,
在说好看,就是亻奈看勿过。啥个解放囗,我勿曾上过一学堂,亻奈勿要把我当女
学生。”何太太说话一说急了。就要把苏州话急出来的。何剑尘又最爱女子说苏州
话,何太太每和他闹小别扭,他倒乐意,便笑嘻嘻的不言语。何太太一想,也明白
了,便不再啰嗦,就转着身子,四处找东西。何剑尘道:“这样乱翻,你找什么?”
何太太道:“我一支自来水笔呢?”何剑尘道:“你该打嘴不是?叫人不要把你当
女学生,自己学女学生,还惟恐学不象。你不信到街上铺子里买东西的时候,保管
掌柜的称呼你作小姐,不称呼你作太太。”何太太道:“废话少说罢。今天我打算
邀史女士上北海五龙亭,回来晚了,请你去接我,成不?”何剑尘道:“现在早着
呢。还有大半天的工夫,还不够你玩?”他的意思,就是不能去接。但是他的话还
没有说完,何太太早已走得远了。
何太太以前曾到这民德实业女校来过两回,所以进门的时候,当一个女学生走
了进去,一直就闯到史科莲寝室里来。她那寝室门是半掩着,推门伸头一望,只见
史科莲穿了一件齐腰短褂,散着大脚短裤,踏着一双半截鞋,躺在一张藤椅上,左
手拿着一本半卷的线装书,右手拿了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门一响,她
昂头一望,连忙抛书笑着站了起来。说道:“啊呀,原来是何太太,少见少见。”
何太太走了进来,说道:“怎么你们学堂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史科莲
道:“现在是暑假时候,留堂的学生极少,所以这样安静。平常这屋子是五个人睡,
现在却只我一个人睡。你瞧,多么痛快。”说时,让何太太在床上坐着,就拿桌上
的茶壶斟茶。恰是茶壶干了,滴不出一滴水来。史科莲开着门,就要叫老妈子。何
太太连连说道:“不必不必,我现在不喝茶。你有工夫没有,我们一块儿逛北海去。”
史科莲笑道:“我除了睡觉吃饭,全是工夫。”何太太道:“好极了,好极了,请
你换一件衣服,我们一块就走。”史科莲道:“大远的道来了,应当休息休息。’
啊太太道:“出门就坐车子,再远的道也不要紧。要休息上北海去休息罢。”史科
莲道:“什么事,这样忙法?难得来,来了又不肯多坐一会儿。”何太太笑道:
“正因为难得来,这才愿意和你去多玩一会儿,别客气了,我们走。”史科莲因为
她催得极厉害,果然不招待,和她一路到北海。
她们进的是大门,走过了琼岛春阴,何太太便觉得受累,因笑道:“我怕走,
我们到漪澜堂去坐船罢。”史科莲道:“走这一点儿路就嫌累,那还了得?越怕累,
越不运动。越不运动,也就越怕累。将来身子一点也不结实,风一吹雨一洒,就会
生病。”何太太笑道:“要运动也不在今日这一天。你别鼓励我,鼓励我,我也要
坐船的。”史科莲也笑道:“遇到你这种人,就是有金玉良言劝你,也是枉费的了。
好吧,就依着你罢。”二人走到漪澜堂码头上,刚好,有一只小船,就要开走。买
了票,史科莲先一脚踏上船头,何太太却牵着一只旗袍的下摆,先慢慢的在码头上
移了几步。一直移到和船相近了,这才伸过一只脚来,作那试试的样子。史科莲走
上前,便牵着她一只胳膊,向怀里一带,何太太未曾留意,就站立不住,早是人向
这边一歪,那只脚也不由自主的走过来了。何太太不料她有这一着,吓了一身汗。
史科莲却没有事似的,引了她一路进船舱来。因笑道:“天下无论什么事,越顾虑
越胆子小,一鼓作气的干,倒是十有八九成功,你相信我这话吗?”何太太定了一
定神,笑道:“我相信你这话。’脱时,对满舱里一望,见有许多人,便道:“我
们再谈罢。”大家默然坐了一会,船已行到海心。这时满海的荷叶,层层叠叠,堆
云也似的长着,一片的绿色,不看见一点水光。荷叶丛中的荷花,开得正好,高高
低低,都高出荷叶一尺或数寸,风一吹来,如几千百红鸟飞舞。荷叶中间,一条船
行路,只有文来宽,并没有荷叶,两边的荷叶,倒成了绿岸,这仿佛是一条小水沟
了。太阳晒着荷叶,蒸出一种青芬之气,一坐在船上,时时可以闻到。史科莲伏在
栏杆上,正看得出神,何太太却在她肩上摇了一下,说道:“看看,那边有熟人来
了。”史科莲见前面来了一只船,船头上站着一个人,点头向这边微笑。正是杨杏
园,手上拿了一柄招扇,招着拿在手里,不住的敲着船篷,态度好象很闲雅。两只
船越走越近,走得极近,两船相挨而过。何太太便笑道:“杨先生几时来的?怎样
往那边走?”杨杏园道:“我早来了,现在回去呢。”何太太道:“怎样回去这样
早?”杨杏园笑道:“我是一个人,太无聊,回去罢。”何太太道:“现在我们来
了,剑尘也会来的,待一会回去,好不好?”杨杏园道:“我现在到了那边,复又
回来,那往来得一个钟头,太费时间了。怎么二位同来?”史科莲笑着点了点头。
说话时,两边相去渐远,只好遥遥相望。过了一会,船停在一排大柳树荫下。于是
史科莲与何太太一路登岸。这时五龙亭一带的人渐多起来,树荫底下人来人去,很
是热闹。史科莲道:“我们别上前去罢,那亭子里全是人,乱七八糟。”何太太道:
“哟!你们天天嚷解放,男女平等,还这样怕人。”史科莲道:“不是怕人。我们
不是来乘凉休息的吗?怎样到人堆里头去挤呢?”两人沿柳荫,在岸边一面说,一
面走,只是徘徊不定。突然有个人在身后说道:“两位小姐,这里不错,很凉爽,
就在这里坐罢。”何太太回头看时,见一个穿半截蓝布长衫的伙计,肩膀上搭了一
条长手巾,站在面前,还没有理会他,他又笑道:“这儿好,没有人,我给您搬桌
子椅子来。”何太太对史科莲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罢。”一言未了,那
个伙计早向着柳荫那边茶柜上嚷道:“打两条!”一刹那间,半空里飞来一卷白手
巾,只听啪的一声,这个伙计,已在空中捞住。他将手巾卷打开,便给何太太史科
莲,各人送上一条。二人接了人家的手巾把子,再不好意思不坐了,只得听着伙计
的支配,就在这里坐下。
史科莲坐下时,脚踏着一丛青草,椅子背又靠了一棵树,忽然想起去年和李冬
青在这里喝茶的时候,有一个杨杏园加入,自己也是坐在这个地方,和杨杏园开始
作正式的谈话,时光容易,这不觉已是一年了。那事恍惚如象昨日一样,李冬青已
遥遥在数千里之外了。史科莲想出了神,手扶椅子站着,竟不晓得坐下。何太太看
见,笑了起来,说道:“史小姐,你在想什么,都忘记坐下了。”史科莲被她一句
话提醒,笑道:“我真是想出了神,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和密斯李,也在此地坐
着喝茶,一转眼工夫,不觉倒是一年了。”何太太道:“那天就是你两个人吗?还
有别人没有?”何太太绝对不知道,那一回还有杨杏园在坐,不过白问一声,史科
莲被她逼得不觉脸上红了一阵。好在那天在坐是三个人,而且自己还是和杨杏园初
次搭谈,这也就无须乎隐讳,自己的椅子,本来不和何太太对面,乃是朝着水的,
因搭讪望着水里的荷花,说道:“那天还有那位杨先生在座。去年这个时候,我还
不大十分认得这位杨先生,我看密斯李和他感情极好,结果,是不必猜想的。刚才
我们在船上遇见那位杨先生,现在我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