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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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好的。当时就依允了王驼子的办法。王驼子又问朱鸾笙有行头没有?日子很急
要全做,那是来不及了,只有去买现成的一个法子,若是凑得出两百块钱来,六七
成新的差不多很可以买一点了。朱鸾笙因为赵姨太太已经答应和她筹一笔款子,谅
来一二百块钱,总是有的。便道:“那我倒是早已想好法子了,总不会误事的。”
王驼子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必去追问,由她去办。
又过了两天,王驼子和她接洽得很有些头绪,可是赵姨太太许的那笔款子,始
终没有送来。朱鸾笙实不能等了,便亲自到赵宅去见赵姨太太。偏是事不凑巧,赵
姨太太又病了。朱鸾笙便借问病为由,一直到赵姨太太屋子里来,坐在她床面前和
她谈话。先不过说了一些闲事,后来屋子里没有人了,赵姨太太便握着朱鸾笙的手,
轻轻的问道:“你办的事,现在怎么样了?快成功了吗?”朱鸾笙道:“事是快办
好了。”说到这里,眉毛一皱,又苦笑了一笑。赵姨太太将头在枕头上点了两点,
若有所悟,依旧握着朱鸾笙的手,摇了两下,说道:“我对不住你,我所说的那个
话,因为害了这场病,搁下来了。你等着要那个钱用吗?”这句话,正问在朱鸾笙
心坎上,便点了一点头道:“不瞒你说,我并不知道你病了,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现在……”赵姨太太道:“我的款子,并不在手边,非我自己去拿,那是不成的,
怎么办呢?有是有个法子,还可以想,不过我很不愿那样办。”朱鸾笙笑道:“真
是您有些为难,那就算了,您帮我的忙,还算小吗?”赵姨太太道:“也不是什么
大为难。就是给我梳头的那个老妈子,她手边倒有几百块钱,出两个利钱,叫她借
个十天半月,那是可以的。不过我不好向她开口。”朱鸾笙道:“那是自然,怎好
叫您去和她借钱呢。说出来,她也不会信呀!这么办吧,您就老实说是我借,请您
作个保人。您看怎么样。”赵姨太太道:“对了,我也是这样想。将来我的病好了,
我就在银行里取出钱来,替你还她,这不就解决了吗?”赵姨太太一面说,一面就
叫人把那个梳头的老妈袁妈叫来。赵姨太太告诉她说:“我原答应移挪两百块钱给
这位朱少奶奶,现在我不能起床,要失信了。你有钱吗?你若是拿得出来,就给你
五分利,由我作保,准没有错。”袁妈笑了一笑,说道:“我哪里有这些钱。”赵
姨太太在枕头上哼着说道:“不是和你说笑话,是真的。”袁妈道:“有可是有,
可不在手边,还得去拿呢。”赵姨太太道:“那倒不要紧,你今天去拿,或者今天
晚上,或者明儿个早上,送到朱少奶奶公寓里去就成了。”朱鸾笙见她这样设想周
到,很是感谢。和她客气了几句,告辞回公寓去。到了次日,那袁妈果然带着二百
块钱,送到朱鸾笙公寓里来。她的原意,以为朱鸾笙虽然借钱,空牌子一定还在,
现在一看行李很是简单,倒有些后悔起来。好在这钱是赵姨太太作保的,心想果然
有什么不稳的话,可以和赵姨太太去要钱,那我倒也不怕她。因这样转念一想,所
以就把钱拿出来了。却对朱鸾笙道:“朱少奶奶,您要不用了,请早点交还我,这
钱是转借来的呢。”朱鸾笙说:“没有错,二十天之后,你到这里来拿钱罢。”朱
鸾笙这原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在她心里想,二十天之内,赵姨太太还不会替她
还清吗?袁妈见她说得很自然的样子,也就信了。
朱鸾笙把钱到了手,留下二十块钱零用,其余的便一把交给王驼子去办行头。
恰好那边妙舞台的经理,也就和王驼子订好了条件,一路来见朱鸾笙。那人穿一件
宝蓝夏布长衫,手上带了一只玉镯子,又拿一把雕毛扇,竟是个二十年前的人物。
看他样子,不过五十来岁年纪,一张马脸,却是胖胖的,见人一笑,露着满嘴的麻
牙齿。脑袋上虽然没留辫子,可是前半截剃头,后半截蓄发,还是光复初年流行的
鸭屁股式。朱鸾笙一想,就凭他这个样子,能拿出整万的本钱来开戏院子吗?当时
王驼子也怕朱鸾笙瞧不起,走来就和她吹上一起。说这位赵德三先生,本来也在政
界上作点事,因为他府上在长辛店,所以在那里盖了一个园子。朱鸾笙虽然不能十
分相信,但是看赵德三那种正正经经的神气,又不是滑头的样子,也就和他实行开
起谈判来。说来说去,约定了五块钱一出戏。唱一出,算一出。照一个月算起来,
日夜合演,有三百块钱一个月。就是演日不演夜,也有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朱鸾
笙算一算,除了开销而外,总还能落下几个钱,而且也免得流落在北京。算计一定,
也就答应了。因为彼此不是按月定包银,赵德三只留下三十块钱,给朱鸾笙作为定
钱,约好两天后,一路到长辛店去。那王驼子就自己承揽了朱鸾笙的场面,由他拉
胡琴,荐了他把兄弟快手张做打鼓老,跟包的,也是王驼子代找,就把他的侄儿王
得发,荐给朱鸾笙用,朱鸾笙本来不知道世道艰难,对于梨园规矩,越发是一窍不
通。所以王驼子怎么说,怎么好。托王驼子买的行头,也是由他一人报账,价钱多
少,自己也不知道。花了一百六七十块钱。买了二十多件衣服,总也不算少。可是
这些衣服,只有两三件六七成新的,其余都很旧。有两件水红绸的古装衫子,背脊
上还有两大块黑迹,大概是头发拖的。朱鸾笙皱着眉,手里拿着那几件行头,拨过
来看看,又拨过去看看,说道:“这个样子穿得出去吗?先晓得这个样子,不如少
作两件,还可以有一分很新的。”王驼子笑道:“您这还当着在家里玩儿票呢,可
以花钱百十块做一种行头,那都不在乎,现在哪能够那样打比呢。”朱鸾笙道:
“打比是不能打比,总要穿得出去才好。”王驼子道:“没事,那种小乡镇上,有
这样的衣服,穿给他看,他就看得很好了。”朱鸾笙见木已成舟,海也是没法,只
得罢了。便和王驼子商量了一阵,就着行头择定了三出打泡戏。也是王驼子的主意,
说是现在演《贵妃醉酒》,有不用凤冠霞帔,改穿古装的。这里有两件古装,还算
不坏,让那里人瞧个新鲜,第一天就是《醉酒》罢,朱鸾笙也觉得理由充足,决定
第一天演《醉酒》。
到了次日,和王驼子一班人,便到长辛店来了。这种地方,虽说离北京很近,
并不是商埠,在朱鸾笙看去,自然很简陋,偏是住的地方,又是一家老客店。屋子
极小,里面一大半地方是土炕,上面铺着一床芦席,四周都花了边了。土炕是靠着
窗户的,窗户也不过人样高,用些报纸糊着,纸都变成黄色了。那里一块玻璃也没
有,屋子里阴沉沉地。靠墙摆了一张小桌子,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上面有许
多刀伤,和烟卷烧的痕迹。此外就一点什么也没有了。朱鸾笙仔细闻了一闻,觉得
这屋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味。再看一看那芦席,比北京城里人家的地席还不如,
脏也就脏极了。她在公寓里虽然受了几个月的委屈,但是那公寓,还是上中等的。
第一,屋子里就裱糊得雪白。现在看看这里,是生平所没有看见,所没想到的地方,
早就是浑身不舒服。王驼子他们,也在前面一间屋子里住了,引着许多乱七八糟的
人,在那里谈话。一会子,那个妙舞台经理赵德三也来了。说是朱老板将来上台,
总得也要人配戏的,有几个人得先介绍介绍。有一个唱小丑儿的胡金宝,她在这里
多年了,也上了几岁年纪。朱老板见面的时候,倒要格外客气些才好。后台那些人,
都叫她大姨儿呢。他说这话,分明是告诉朱鸾笙不要姊妹相称。他约好了,明天带
她到后台去先看一看,便到前面王驼子屋里去了。朱鸾笙一想,我也受过一半辈子
荣华富贵,今天落到这般田地,还要叫大姨,去巴结一些不相干的人,未免不值得。
听着前面屋里,有谈有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好不寂寞,因此在这客店里
的第一夜,对着那一盏淡黄色的煤油灯,先就哭了一宿。
次日下午,赵德三王驼子带她同到妙舞台后台去。她在外面看这戏院子,就全
是木头板子架搭成功的,这一看,就有些不妙,才到后面,推开一扇木壁门,里面
是小院子,一些大小女孩子,在那里纷闹,里面就是后台。朱鸾笙是票过一次戏的。
后台不干净,她也知道。这个后台,就更糟了,香瓜皮,桃子核,和着鼻涕浓痰,
铺了满地,那一大盆,众人共用的洗脸水,正放在中间,遍地透湿。别的还罢了,
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汗臭气昧,十分难闻。因为这个缘故,那逐臭的苍蝇就成群结
队的在人丛中飞舞。那些后台的人,见来了一个新台柱,都不免用视线注射在朱鸾
笙一人身上。先是王驼子介绍她和后台管事见面,随后又把唱小丑的胡金宝,唱者
生的杜元洪,唱小生的柳碧仙,次第给朱鸾笙介绍了。朱鸾笙一看那些人,都带着
三分流像,先就不愿意,那个小丑胡金宝,有四十上下年纪,梳着一个小辫子髻,
穿一件对襟水红褂子,拿着一柄大芭蕉扇,趿着鞋,挺着胸,一招一招的走来走去。
朱鸾笙到了这种地方,形单影只,没法子,也只得敷衍各人几句。别人还罢了,那
胡金宝口里嘿嘿的一脸假笑,令人讨厌极了。自己不愿在后台久待,马上就走了。
那些人见她一来就走,脸上的色气又不好,大家就笑着说,这个人大概本事不坏,
你看她搭着多么大的架子呀。胡金宝道:“别忙,咱们明儿个台上见。”大家也就
存着这个心事,到明日看她的戏怎么样。可是那赵德三为着赚钱起见,和朱鸾笙也
就早鼓吹了一阵,虽然海报上没有说出她的历史,可是外边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