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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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敢去,不敢作的也敢作。一树青又不是个呆子,朱鸾笙这样优待他,他岂有个
不知道的。所以不久的时候,和朱鸾笙就认识了。朱鸾笙在那个时候,手上很有些
钱,没有受过经济压迫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节俭,她在兴头上,便充量的往外花,
其先钱花完了,还可东拉西扯,借贷一点。但是她所交的这些人,除了浮浪子弟而
外,便是姨太太和风流少奶奶,那些浮浪子弟,只有和妇女要钱的,叫他借钱给妇
女们,哪里办得到。至于姨太太少奶奶呢,十个之中,有九个是扯了一身亏空的。
面子上是非常快活,一谈起心事来,都是皱着眉说,没有办法。所以朱鸾笙自己的
钱花完了,借钱的路子,也慢慢塞死了,没有法子,就把些珠宝首饰拿去变卖。而
且钱来得这样艰难,但是面子上依然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穷相,照常大阔特阔。后来
实在支持不住了,她只好自己和自己转圜,打算回天津去,和朱玉禅言归于好。要
动身的前一天,她怕人家说她钱花完了回天津的,在天乐园一定十个包厢,把她所
有的好朋友,一齐请来听戏。一树青因她明天回天津,何时再来京,不得而知。于
是特为加演一出《孝感天》,作为临别纪念。朱鸾笙的知己女朋友,知道他两人一
段姻缘,就出在这出戏上。朱鸾笙要出京,一树青演这出戏,是大有用意的,无不
欣羡,朱鸾笙也十分得意。旁人都说:‘这种举动,除了朱少奶奶,别人也办不到。’
一传扬开去,把社会上都轰动了。次日,朱鸾笙回到天津家里去,正想和朱玉禅言
归于好。不料一进门,家里人看见她,都板着一副面孔,在她背后,叽叽咕咕,不
住的说闲话。朱玉禅劈头一句,就是你还姓朱吗?到我家里来作什么?朱鸾笙又是
向不输气的,就说:‘我还有许多东西在这里,怎样不来拿?’朱玉禅说:‘你自
然可以拿去,以后你可不能再姓朱。’于是两人一顿吵,马上提起离婚。离了婚,
朱鸾笙依旧到北京来住。可是有一层,那些老亲戚朋友,都不理她了。她住在一家
公寓里,就要和一树青办交涉,实行嫁他。那一树青是有妻室的,一来不敢惹事,
二来见她也没有什么可图了,竟是躲个不见面。她要维持体面,又不肯问人借钱,
不到半年工夫,住在公寓里,穷得精光。这个时候,她不但不去看戏,连公寓的大
门,也不敢出去,因为一件好看些的衣服也没有了。公寓里的房饭钱,也差不多欠
两三个月。掌柜的知道她的历史,说道:‘你这种情形,不想法子是不行的。现在
一树青还在天乐园唱夜戏,你何不去找一找他?他现在大红起来了,一次堂会要挣
好几百呢。’朱鸾笙一想也是,到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便步行到天乐园来了。一
看大门口,扎着彩排楼,电灯灿亮,汽车马车,把戏园子门口的街道,都塞满了。
自己要打算在汽车里面走,免得受碰。两三个汽车夫出来喝住了,倒吓了一跳。朱
鸾笙一想,早几个月,自己也是坐汽车来听戏的人,不想今天走汽车边过一过,都
要受人家的呼喝,一阵伤心,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好绕着汽车转一个大弯子,到了
门口,忽然一想,若是遇见熟人,多难为情,上前几点,又退了出来。但是自己想
了半天的主意,打算来弄个办法的,这样回去,把什么话去对公寓掌柜的说。她在
门口站了一会子,自己向自己告奋勇,一直就望里闭。偏是前台这些人,又换了一
半,在门口的人,都不认得她。她顺着扶梯上楼,想找一个熟人,好让他向后台去
通个信。劈头来了一个看座儿的,便问找谁。朱鸾笙说:‘找这里的女茶房张二娘。’
那人向朱鸾笙浑身上下看了一看,笑着说:‘她为引人家白听戏,丢了事情了,你
还找她。’挥着手说:‘去罢去罢。’朱鸾笙一看前面包厢里,正坐着几个熟朋友,
自己不敢说话,怕人听见声音,低着头,赶快就下楼。想起当日坐包厢看戏那种情
形,曾几何时,简直就换一副局面了,从前上楼,人家欢迎之不暇,而今倒让人家
赶起走。幸而没遇见熟人,若是遇见熟人,看起我这种情形,若也是一样赶我走,
那不比打着还难受吗?宁可穷死,也不能在这里找人了。这样一想,她马上就回家。
又是合了鼓儿词上那句话,‘祸不单行’。陡然刮了一阵大风,天下起暴雨来,她
冒雨而归,落得水淋鸡似的。你想,她重来天乐舞台,还不该哭吗?”富家驹笑道:
“杨先生说的,和今天的事,全不对题。今天在包厢里落泪的人,是个阔太太啊。”
杨杏园笑了一笑,说是自然有原因。要知道杨杏园说出什么原因,下回交代。
第五十九回 里巷荒芜蓬门惊枉驾 风尘落拓粉墨愧登场
却说杨杏园将朱鸾笙的历史,说了一遍,结果还是文不对题,他说自有一个原
因。富家驹便问原因安在?杨杏园道:“那是第一回的事,今天是第二回的事呢。”
因就把两个月前自己曾和朱鸾笙同过一回席的话说了一遍,富氏弟兄听了,都叹息
了一会。
原来那天晚上,朱鸾笙遇雨而归,就抱头痛哭了一顿,那个公寓里掌柜的,知
道她是没有借着钱,也替她发愁。不过他看朱鸾笙是二十来岁的青春少妇,人物俊
秀,一定要把她赶出公寓去,又有些不忍,加上她是大户人家一位少奶奶,也不敢
轻待以非礼,又只好容纳她住了几天。一天上午,天气很好,趁着公寓里的人都出
门了,便踱到朱鸾笙屋子门口来,说道:“朱太太,你这款子怎么样,总得想个法
子呀。”说着就踱了进来。朱鸾笙道:“自然我要想法子,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
掌柜的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还是要老顾着你那个身分呢,还可以模模糊糊的,
找一条路子呢?”朱鸾笙被他问了这一句话,脸上就象喝醉了酒一般。勉强放出庄
重的样子,镇静着自己。说道:“你这话我不很明白。怎样是模模糊糊的找条路子?”
掌柜的斜着眼睛望她,脖子一扭,说道:“得了,你不明白。”朱鸾笙看着这人嬉
皮涎脸的样子,早知道了,心想我随便怎样下三滥,不能为你这几个钱欠帐来求你,
便道:“你不用废话,欠你的钱给钱。”掌柜的被她这一句话一顶,也就无辞可对
了。说道:“很好,只要你能给钱,我们还说什么呢。日子有这久了,我们不能老
等,请你告诉我们一个日期。”朱鸾笙道:“给你一个日子就给你一个日子,准在
一个礼拜里头给你,你看怎么样?”掌柜料定她在这几天之内,也没有法子可想,
便道:“就许你一个礼拜的日期。到了日子不给,再和你算账。”说毕,一拍腿就
走了。朱鸾笙虽然说了这个硬话,其实她一点把握没有,关起房门来,将一个枕头,
搁在叠的被条上,便在床上横躺下来慢慢想心事,心里计划着,要怎样才能够弄得
一批钱。从前常常听见人说,什么女子经济独立,如今看起来,这倒是实话呢。自
己在床上躺了一会,又坐了起来,两手撑着下颏,脸朝着窗子外,呆呆的望着天,
好象天上写了字,替她想出了法子似的。望了一会子天觉得不舒服,复身又到床上
去躺着。这样爬起睡倒,闹了半天,忽然止不住眼泪往外流,将枕头哭湿了一片,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到了晚上,睡在床上,格外的要想,由晚上一直想到大天亮,
反而睡着了。
次日起来,已是上午,对着镜上散开头发来梳头,只见两个眼眶子,已落下去
一个圈圈,脸上憔停了许多。自己埋怨自己道:“我这不是发呆,这样的想一阵子,
钱就来了吗?说到归根,我还是应该早去找钱去,别挨到了日子没有钱,给掌柜的
笑话。”这样一想,实在保不住面子了,便写了两封信,给他两个稍微知心女朋友。
这两个人,一个是赵姨太太,一个是钱少奶奶,都是常在一处看戏,一块打小牌的
人,信上原写得很简单,只请她们来谈谈,所以都来了。钱少奶奶先来,见朱鸾笙
这种样子,知道请她来,不是好意,先就说了一番后悔的话,以为从前在外面胡闹
胡逛,都是错了。为了这个事,和家里人大吵几顿,几乎脱了关系。现在我是明白
了,也就迟了,银钱不要提,那是十分不方便,一家人也都把我当了眼中钉,处处
看人家的眼色,我有什么法子呢,只好忍受着罢了。我劝你还是忍住一口气,回天
津去罢。凭咱们一个娘儿们,要去的不能去,要做的不能做,哪里撑得住这一口气
呢。朱鸾笙听了这一派话,全是不入耳之言。既不好驳她的话,又不能不说出一段
原由来,好问她借钱。便叹了一口长气,说道:“唉!你这话,我怎样不知道。可
是各人家里,有各人家里的一本账,不能一个样儿看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话,
对谁说呢。”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又笑了一笑,说道:“您是知道我的脾气
的,就是要这个面子,现在落到这般光景,朱家就是要我回去,我哪有脸进他的门
呢?”说着,又对钱少奶奶笑了一笑,接着道:“我现在想自己找个安身立命的法
子,不要用去求人。可是,可是……可是还得请人帮一点小忙呢。”钱少奶奶道:
“只要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也是帮忙的。就怕力量小,帮不上忙呀。”朱鸾笙
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只要筹个二三百元的款子,事情就好着手了。”
钱少奶奶道:“早几个月,这一点款子,凭我一个人,就能帮忙,现在可不行,我
要筹这些款子,还没有法凑起来呢。不过您既在困难中,无论如何,我总要替你想
点法子。”说时,将她手上提的钱口袋慢慢解开,伸手在里面掏了半天,摸出一张
五元的钞票,含着笑容,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