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胜野闻-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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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徐祯卿《剪胜野闻》
翦胜野闻,一卷,明徐祯卿撰。徐祯卿,字昌谷,吴县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官国子博士。《明史·卷二一六》有传。
太祖尝自叙朱氏世德之碑,其文曰:“本宗朱氏,出自金陵之句容,地名朱巷,在通德乡。上世以来,服勤农业。五世祖仲八公,娶陈氏,生男三人,长六二公,次十二公,其季伯六公,是为高祖考,娶胡氏,生二子,长四五公,次即曾祖考四九公,娶侯氏,生子曰初一公,初二公,初五公,初十公,凡四人。初一公配王氏,是为祖考妣,有子二人,长五一公,次即先考,讳世珍。元初籍淘金户,金非土产,市于他方以充。先祖初一公,困于役,遂弃田庐,携二子迁泗州盱眙县,先伯考五一公十有二岁,先考才八岁。先祖营家泗上,置田治产。及卒,家田消乏,由是五一公迁濠州钟离乡居。先伯考性淳良,务本积德,于人无疾言忤意,乡里称为善人。先伯娶刘氏,生子四人,重一公、重二公、重三公生盱眙,重五公生钟离。先考君娶陈氏,泗州人,长重四公,生盱眙,次重六公、重七公,生五河,某其季也,生迁钟离后戊辰年。先伯考有孙六人,兵兴以来,相继寝没。兄重四公,有子曰文正,今为大都督。重六、重七俱绝嗣。
曩者父母因某自幼多疾,舍身皇觉寺中。甲申岁,父母长兄俱丧,次兄守业,又次兄出赘刘氏,某托迹缁流。至正二十四年,天下大乱,诸兄皆亡,淮兵蜂起,掠入行伍,乃招集义旅,兵力渐众,因取滁和。
龙凤三年,帅师渡江,驻兵太平,为念先考君尝言世为朱巷人,宗族俱存,平日每有乡土之念,即访求故乡宗族之所,遂调兵取句容。明年,克金陵,而朱巷距城四十里,举族父兄昆弟四十余人至,始得与之叙长幼之礼,行亲睦之道。但朱氏世次自仲八公之上,不复可考,今自仲八公高曾而下,皆起家江左,历世墓在朱巷,惟先祖葬泗州,先考葬钟离,此我朱氏之源流也。
爰自金陵、太平驻师开府,为根本之地,实乡郡焉。屡岁征伐,拓境开疆,吴楚瓯越,方数千里,由是累膺显爵。龙凤九年三月十四日内降制书:曾祖考为资德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司空,吴国公。曾祖妣吴氏,吴国夫人。先考府君开府仪同三司,录军国重事,平西右丞相,吴国公。先妣陈氏,吴国夫人。谨以闰月三日,只谒先垄,焚香告祭,遵旧典也。重念报本行礼宜厚,今勉建事功,匪由己能,实荷先世灵长之泽,垂衍后昆,宜得报恩,三代并为上公,以遂为子孙者之至愿。书曰:“作善降之以百祥。”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先祖父积功累善,天之报使茂于厥后,凡我子孙,皆当体祖宗之心,蹈德存仁,以永厥绪于无穷,是吾之所望也。于是备书于后,以传信将来,有所考焉。”
淳皇帝及后族疾疫死,重四公继之,贫薄不能具棺穿穴。太祖与仲兄谋辇葬山谷中,行未抵所而绠绝,仲返计,太祖视尸。忽风雷震电,太祖避树下,闻空中神语云:“孰袭取我土?”仿佛有应者,具淳皇帝讳,神曰:“为若人则已。”已而,暴风扬沙折木,天转晦。比明,往视之,土裂尸已陷人,田伯刘大秀遂归其地而辞其价,即今凤阳陵寝是其地也。
太祖在滁,尝濯手于柏子潭,有五蛇扰而就之,因祝之曰:“如天命在予,汝其来附焉。”一日战毕,群坐籍土,蛇忽蜿蜒其侧,帝乃掩以兜鍪。顷复报战,亟戴之而往,是日手刃者甚众。军法战胜必祭甲胄,众推帝功居多,乃置其兜鍪于前,甫奠,忽霹雳大震,白龙夭矫自兜鍪中出,挟雷声,握火光,腾空而去,诸将等自是畏服。
青田刘基伯温,尝携客泛舟于西湖,抵暮,仰瞻天象而言曰:“天子气在吴头楚尾,后十年当兴,予其辅之。”及过苏阊门,见张士诚,曰:“贵不过封侯,何能久也。”夜登虎丘山,复曰:“天子气尚在吴楚之间。”时郭子兴据濠上,就见之,遇太祖,曰:“吾主翁也。”深自结纳,曰:“后十载,主君当为天子,我其辅之。”乃拂衣而去。
太祖之初振也,将属皆草莽粗士,人人欲更试。太傅徐相国阴奇之,乃谓诸将曰:“天子岂可更立耶?”遂止。
常遇春初附刘聚时,尝昼寝,梦一羽士语之曰:“起,起,此处非尔所宜托也,尔主至也。”既寤,适太祖至,于是遂倾心焉。
王师与伪汉战于湖中,时乘白舟,汉主以赤龙厌之。及战,王师大捷,帝因制令以赤船载俘囚,白船给官胥之属。
伪周主张士诚面缚见帝,俯首瞑目,踞坐甚不恭,帝叱之曰: “盍视我?”对曰:“天日照尔不照我,视尔何为哉?”帝以弓弦缢杀之。及见周伯琦遥伏于后,问为谁?对曰:“前元江浙行省参政周伯琦。”帝曰:“元君寄汝以心膂之责,乃资贼以为乱耶?”伯琦惶惧不能答。先筵三日,大醉,以酬其功,后戮之。司徒李伯升先以国情虚实输我师,帝以为佞臣,命诛之,以示士诚。
帝念刘大秀施地为陵之惠,封为义惠侯。又感汪媪之意,敕授世官、从仕郎,署令卫皇陵。(帝微时,汪媪常备礼仪送帝归皇觉寺中。)
徐太傅追元顺帝,将及之,忽传令颁师。常遇春不知所出,大怒,驰归告帝曰:“达反矣,追兵及顺帝而已之,其谋不可逆也。”太傅度遇春归,必有变,乃留兵镇北平而自引军归,驻舟江浦,仗剑入谒。帝时方盛怒,宿戒阍吏曰:“达入,慎毋从之。”达既入。未见帝,自疑有变,乃拔剑斩阍吏,夺关而出。帝阴使人释其罪,令内谒,达不允。于是帝出大庭往视于舟中,达因进曰:“达有异图,肯在今日?虽曰晚矣,然吾临江鞠旅,亦能抚有江淮,顾弗为尔。且吾之不擒元帝,亦筹之熟矣,彼虽微也,亦尝南御中国,我执以归,将曷治焉?天命在上,已知之矣,顾达何人,敢以自外?”帝重感悟,结誓而还,遂修好如故。
按:获元后妃孙子不行献俘礼及元宗室皆封以官,此我太祖忠厚之道,兴灭继绝之仁,度越前代者也。他日徐达领兵追元顺帝,将及之,辄下令收军。遇春大怒,报太祖曰:“达反矣。”问其故,达曰:“元君虽微,曾南面为君矣,若追及之,将何治焉?不若逐之归沙漠之为得也。”达斯言所谓深知大体矣,岂诸将所能及?此所以为开国元勋也欤!
太祖于后湖中筑一台,以藏天下兵册,欲辟火灾也。屡筑屡溃,乃命裒所诛髑髅为基,其台即就。
太祖勤于政事,每临食匕箸屡废,思得一事,即以片纸书之,缀于裳衣,或得数事,则累累满身,若悬鹑焉,洎临朝则一一行之。
太祖既营大内,而以旧禁赐中山王,王谢不敢。继而觞焉,至大醉,使人扶寝禁内,密伺其意。已而达醒,惊拜殿下,帝闻之乃喜。
洪武十年,宋学士濂上疏乞骸骨归,帝亲饯之,敕其孙慎辅行,濂顿首辞,且要曰:“臣性命未毕,蓬士请岁觐陛阶。”既归,每就帝圣节称贺如约,帝推旧恩,恋恋多深情。十三年失朝,帝召其子中书舍人璲、殿廷仪礼司序班慎问之,对曰:“不幸有旦暮之忧,惟升下哀矜,裁其罪谴。”帝微使人廉之,则无恙。下璲、慎狱,诏御史就诛濂,没入其家。先是,濂尝授太子及亲王经书,太子于是泣泪谏曰:“臣愚戆,无他师傅,幸陛下哀矜,裁其死。”帝怒曰:“候汝为天子而宥之。”太子惶惧不知所出,遂赴溺,左右救得免。帝且喜且骂曰:“痴儿子,我杀人,何预汝耶?”因遍录救溺者,凡衣履入水者擢三级,解衣舄者皆斩之,曰:“太子溺,候汝等解衣而救之乎?”乃赦濂死而更令入谒,然怒卒未解也。会与太后食,后具斋素,帝问之故,对曰:“妾闻宋先生坐罪,薄为作福祐之。”帝艴然投箸而起。濂至,帝令无相见,谪居茂州,而竟杀璲、慎。
按:君臣遇合,自古为难,而保全终始尤难。我太祖之于宋学士,情义蔼然,不啻家人父子,而末路若此,非皇太后之贤,太子之谏,几于不免。在太祖似于寡恩,而学士失期不朝,其于小心翼翼之道谓何?此其智不及徐太傅远矣。
太祖视朝,若举带当胸,则是日诛夷盖寡,若按而下之,则倾朝无人色矣。中涓以此察其喜怒云。
太祖御膳,必太后亲调以进,深以防闲隐微。一日,进羹微寒,帝怒举杯掷之,羹污狼藉,后耳畔微有伤,后热羹重进,颜色自若。
洪武二十五年下度僧之令,天下诸寺沙弥求度者三千余人,有冒名代请者甚众,帝大怒,悉命锦衣卫将僇之。吴僧永隆(尝于苏州之尹山寺出家)请焚身以救免,帝允之,敕中官以武士卫其龛。至雨华台,出龛望阙拜,辞入龛,书偈一首,又取香一瓣,上书风调雨顺四字,语中侍曰:“顺语陛下,若遇旱,以此香祷雨,必沾足。”永隆乃秉炬自焚。讫,骸骨卓立,异香袭人,群鹤盘旋舞于龛顶上,乃宥三千人诛。后忽大旱,上命以所遗香至天禧寺祷雨。至夜,雨大澍,上喜曰:“此真圣僧永隆雨也。”太祖御制落魄僧诗以美之。
太祖尝为伪汉陈友谅所追,太后负之而逃,太子私绘成图轴。及太后崩,帝惨不乐,愈肆诛虐。太子谏曰:“陛下诛夷过滥,恐伤天和。”帝默然。明日,以棘杖委于地,命太子持而进,太子难之。帝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