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2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于是帮他在床上坐起来,在他背后放上两个枕头,拿过一张椅子坐下,读起来。她真的读得不错,甚至很好,具有一种特殊天才,抑扬恰当,发声清晰。一开始,她立刻就对这本小说感到兴趣一而且她抱着这种深重感情进入了故事,他得打断她才能问问她和她谈点儿话。
从开着的窗户口,随着和风飘进了叶丛的香味和歌鸲的歌唱,在这个爱情复苏的季节里,它们正在树丛里绕着它的配偶在颤声啼啭。
安德烈看着这个也在局促不安的年轻姑娘,她亮晶晶的两眼正一页一页地追随着故事的发展。
对他给她提出的问题,她对其中有关温情和热恋的,按天生的情理、公平正直的情理予以答复,但是由于她的缺少常识,因此有点游移不定。他想:“要是这个姑娘受过教育,她会变得聪明睿智的。”
在这个安静炎热的下午,他从她身上感到的女性魅力确实对他有好处。在他的感受里,这种魅力不可思议地和书中曼侬极其神秘强烈的魅力混沌一气,而曼侬给我们心灵里带来的,是人类艺术所启示的最特殊的女性风情。
他受到了她嗓音的抚慰,沉醉在这个十分熟悉却又恒新的故事里;于是他设想也有一个水性杨花、妖媚动人的情妇,就像格里厄之流的那样,不忠而不变,甚至她的下贱丑行都会是动人而且富于人情味的,她生来就是要把男人所有的七情六欲掏出来,把他的温情和愤怒,他的激情与仇恨,他的妒嫉和欲望通通掏出来。
唉!要是他刚离开的那位的血管里有一点儿这个恼人荡妇的热情性感、背信弃义,也许他就根本不会分手了!曼依不忠,但是她爱;她欺骗,但是她纵情相就!
懒懒地过了一天,黄昏来临时,玛里奥朦胧地进入了一种将所有女人都混同一气的梦境里。因为从前一天起就一点没有劳累过,甚至连活动也没有活动过,他的睡境不深,房子里不常听到的一点声音就把他惊醒了。
已经有过一两次,他相信在半夜里听到在楼下有很难以觉察的脚步声和动作声,不是在他的房间下面,而是在厨房旁的那两小间里;浴室和洗熨间里。他对这,一点没有注意。
可是这天晚上躺得腻了,好久无法入睡,他侧耳细听,听出有些不好解释的窸窸窣窣声音和类似水的响声。
于是他决定去看看。他点起了蜡烛,看了看时间,还刚刚十点。他穿上衣服,在口袋里放进一支左轮手枪,十分小心地蹑着脚走下楼。
走进厨房里,他惊诧地发现炉子还生着。什么声音也听不见,随后像是看到浴室里有些动静,那是间很小的用石灰刷白了的房间,正够放下浴盆。
他走近去,悄悄地转了下门匙,猛然推开了门,于是他看到在水里浮着的一双胳膊。轻轻拂弄着水面的一对乳房,直直躺在那儿的,是他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性胴体。
她惊得叫了一声,可是无处可逃。
他已经跪到了浴盆边上,贪婪的炽热的双眼和嘴唇向她伸了过去。
她明白了,于是突然举起了两条水淋淋的胳膊,伊丽莎白用它们搂住了主人的头。
□ 莫泊桑/著 李庠/译
第三章
第二节
第二天晨,她端着茶到她主人面前,当他们视线相遇的时候,她哆嗦得那么厉害,以致手里的碗盏都跟着磕得直响。
玛里奥朝她走过去,接过盘子放到桌上,当她垂下了眼帘的时候,他对她说:
“瞧着我,小宝贝。”
她看着他,睫毛里沾满了泪水。
他又说:
“我不愿意你哭。”
当他把她搂紧了的时候,他觉察到她从头到脚都在发颤;她一边喃喃地说:“啊!我的天哪!”他知道这不是由于痛苦,不是由于懊恼,也不是由于悔恨使她低声说出了这几个字;而是出于幸福感,真正的幸福感。这使他生出一种奇怪而自私的满足,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肉体上的,感到这个小人儿终于爱上了他,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他像一个在路旁受伤、得到了一个女人搭救的人那样感谢她;他以他在无效冲动中被人抛弃、被另一个女人无情冷待的饥饿的心,一颗百孔千疮的心谢谢她;而在思想深处为她叹息。看到她这样苍白而令人心酸的脸,双眼燃烧着爱情的火焰,他决然地对自己说:“她多么动人!女人变化得太快,按照她心头的欲望或者生活中的需要遂心如意地变!”
“你坐下。”他对她说。
她坐下了。他拉住她已经为他变白变细了的可怜女工的手,于是很慢地,用词技巧地对她说,他们彼此之间应当保持的态度。她已经不是他的女佣,但是表面上得保持一点,免得在村子里流言蜚语。她在他的身边将作为一个管家的,还常常给他朗读点书,这可以作为新局面的一种借口。而且再隔些时候,她作为女朗读的身份确立了以后,他就让她上桌吃饭。
等到他说完,她朴实地回答他说:
“不,先生,我是您的佣人,而且仍将是您的佣人。我不要人家说闲话,也不想人家知道有过什么事。”
虽然他一再坚持,她一步不让,当他喝过了茶,直到她端走盘子时,他一直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她。
等她走了,他想:“这是个女人,当她们使我们喜欢的时候,所有的女人都一样。我让我的女佣成了我的情妇。她漂亮,也许还会变得楚楚动人!无论怎么说,她比那些上流社会的女人和风骚妇女们新鲜年轻。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好多名角不也是门房的女儿吗?可是现在人家把她们当贵妇人似地接待,捧得像小说里的女英雄,还有些王公把她们当作女王接待。难道这是由于她们常是不能置信的才能吗?或者常有争议的美貌吗?不。可是实际上,一个女人常能接她巧妙安排的幻像,造成她所强加的局面。
这天,他散步走得很远,虽然在他心灵深处始终一样沉痛,两条腿变得好像痛苦已经使得他功能器官全泄了劲,但在他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啁啾,仿佛有只鸟儿在低声歌唱。他不再感到那样孤单,那样茫然,那样孤独无主。树林好像也不那样荒芜,那样寂静,那样空虚。他回来的时候,叨念着要看到伊丽莎白迎着他过来用充满了爱情的眼光,微笑着看他走近。
将近一个月,在那条小河边上,过的真是田园诗似的生活,玛里奥被爱之深大概很少男人曾体味过;那是疯狂的、兽性的爱、爱得像个母亲爱她的孩子,像条狗爱它的主人。
对她说来,他是一切,是天是地,是欢乐,是幸福。他对她天真炽热的女性期待作出了反应,用一个吻就足以使她感到心醉神迷。在她的眼睛里,在她灵魂里、心里和肉体里都只有他,她陶醉得像一个初次饮酒的青少年。他躺在她的怀里入睡,他醒着任她抚摸,她则尽情敞怀地纵身相就。他惊喜忘形地品味这种毫无保留的献身,他的感受以为这是在爱的源头,于是用自然的双唇痛饮爱情。
然而他仍然在伤心,处在一种消沉恒在的幻灭心情里。他的小情妇使他喜欢,但是他失去了另外那位。当他在草地里、在卢瓦恩河边散步时,他问自己:“为什么我总放不开这份烦恼呢?”一想起巴黎,他就觉得心中烦躁得无法忍受,他就回家,免得一个人孤单。
于是他躺到吊床里晃晃摇摇,而伊丽莎白则坐在一张折椅上朗读。就在听着她读,看着她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在黄昏时,在他那位女朋友沙龙里单独陪着她谈话的时刻。于是一阵可恨的想笑心情润湿了他的眼帘;一阵焦心炙肺的悔恨叫他揪心,使他不断感到想立刻走开,回巴黎去的难忘愿望。要不就从此浪迹天涯。
看到他阴沉忧郁,伊丽莎白问他道:
“您是不是难过?我看到您眼睛里有眼泪。”
他回答说:
“亲亲我,小姑娘,你不会懂的。”
她心情不宁地吻了他,一面感到有些什么她毫不知情的悲剧。可是在她的抚受下,他得到了点儿宽解,心里想:“唉!要是有个二者得兼的女人,她既有这个的爱又有另一个的妩媚!为什么总找不到梦中人,总只能碰到些大致差不多的呢?”
他再也听不见她在谈什么,只在单调的声音催眠里无止无休地遐想那位他离弃了的情妇,她曾使他着迷、使他倾心、使他被征服的种种。他在回忆的索绕之下,她的幻像仿佛一个幽灵的形貌总对他缠绕不清,他对自己说:“难道我是个遭到了诅咒的人,永世不能摆脱她?”
他开始作远程步行,在树丛里游荡,暗自希望能在那儿让这个幽灵迷失在一个溪谷里,在一块岩石后面,在一片灌木林里都行,就像想要摆脱一头不忍动手杀死的忠实畜生,把它带得远远地试图设法让它迷路。
有一天,在作完了这种散步以后,他回到了那片到处是山毛榉树的地方。现在这儿是一片阴森森近似黑色的树林叶丛密得难以通过。他从那些巍峨的穹顶下走进去,林子里又润湿又幽静。但可惜阳光下由初展的嫩叶组成的轻盈绿雾已经逝去;于是他沿着一条窄窄的小径往前走,在两棵交缠的树前惊愕地站住了。
即使在他最热烈最惊心动魄的爱情生活中,也不曾有过这样叫他触目惊心的景象:一棵粗壮的山毛榉树紧紧箍住了一棵细长的橡树。
那棵山毛榉像一个体型粗壮而痛苦绝望的情郎,用两根粗壮骇人的树枝,像胳膊似的将橡树的主干搂在了怀里。橡树在拥抱的扶持下,将它纤细光滑笔直的身材傲然地一直伸向蓝天,远远高出了它的凌辱者。然而它虽然逃向了太空、虽然傲岸地遁脱了凌辱,但在它的腰部有两个久已愈合的伤槽,这是无法抗拒的山毛榉的粗枝在它的皮上凿出来的。这些闭合了的伤口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共同生长,树汁交流,在被凌辱的树里也流着欺凌者的血。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