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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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后来不那么由衷?”
“因为您将爱情限制在这个公式里:‘全部或者全无’,而这个‘全部或者全无’对我的意义是‘以全部始,以全无终’。到了全无阶段,女人就开始说假话了。”
他十分激动地辩驳说:
“可是您不明白,当我想到您曾经可能用另一种方式爱我时,我的悲惨和痛苦?您感到过这一点,因此您将来会这样爱的是另一个人。”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我不会。”
“那为什么?是的,那为什么?从您有过爱前的预感,从您曾有过被这种无法实现而且使人痛苦的期望微微掠过的时刻,将生活和身心与另一个生命混合在一起,任自己忘形于他而将他纳入于自我。就这一点说,您曾感到过进入这种不可言喻激情境界的可能,因此您迟早就会经受这种境界的。”
“不会。是我的想象欺骗了我,而它又因我而糊涂了。我将我能给的都给了您。自从我成了您的情妇以来,我对这思考了很久。请您注意:我什么也不怕,也不怕闲话。真的,我完全相信我不能爱得更多也不能爱得比我此时此刻更好。您看,我对您说话就像对我自己一样。我这样做,因为您很聪明,您什么都理解,您看得十分透彻,最好的办法是对您什么都不隐瞒,这是我们长久紧密相连的唯一办法。这就是我所期望的,我的朋友。”
他听得如临渴得饮,跪到地上,额头贴着她的裙袍。将她的两只小手放到他的嘴上,一面反复说:“谢谢!谢谢!”当他抬起头来看她时,她双眼里含着眼泪,而后这回是她将两腕搂着安德烈的脖子,轻轻将他抱过去,弯下腰吻着他的眼睑。
“您坐下,”她说,“在这儿您跪在我前面很不保险。”
他坐下,相互对着静静看了几分钟之后,她问他是不是愿意哪天带她去看雕刻家普列多菜的展出,大家现在正议论纷纷。在她的梳妆室里她有一尊铜雕的爱神,一个可爱的往浴盆里倒水的小雕像,她想看看这位吸引人的艺术家集中在瓦兰画廊里的全部作品,八天以来这位艺术家轰动了巴黎。
他们选定了日期而后玛里奥站起来准备引退。
“您愿意明天去奥特伊区吗?”她用很低的声音问。
“啊!太想了!”
于是他满心欢喜地走了,陶醉于热恋中人心中永恒的“可能”之中。
□ 莫泊桑/著 李庠/译
第二章
第六节
德·比尔娜夫人的四轮轿车,由两匹大步跑的马拉着,在格雷厄尔路的铺石路面上辚辚前进。这时是四月初时分,最后一场夹着雹子的骤雨打在车窗玻璃上砰砰着响,接着再跳到已经洒满白色冰粒的马路上。行人在他们的雨伞下,将脖子缩到竖起了的大衣领子里匆匆而过。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晴朗天气,一场恼人的冬末严寒重又冻得人皮肤冰凉皲裂。
德·比尔娜夫人双脚踩在一只滚热的水汤壶上,软软不动的身体裹在一件裘皮大衣里。手感微妙绒乎乎的大衣透过裙袍暖和了她的身体,给她吹弹得破的皮肤以一种美妙的舒适感。这位年轻女人这时才想起,至多再过一个钟头,她就得雇个出租车到奥特伊区去会玛里奥。
送个电报去的强烈愿望总缠住她不放。可是她已经在两个月前对他许下过诺言,答应尽量少这样办;她也在积极努力,要和他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他的爱。
看到他那样痛苦的时候,她曾起过怜悯心;而且在一次真正的感情激动之下,在吻了他的眼帘之后,她对他的诚挚热情确实曾一度变得更热烈、更开放。
她也为自己不由自主变得冷淡而惊奇。她常思忖,既然她觉得自己由衷地喜爱他,而且他比所有其他的男人都更讨她的喜欢,为什么她不能像许多女人那样,对这个情夫相守终生。
这种对爱缺少热忱,只能是来紧心情的懒散,应当和其他的懒散一样,也许是可以驯服的。
她试着办。她试图通过思念他来激发自己,使自己在幽会的日子里激动。她有几次也确实办到了,就像在晚上想象小偷和鬼魂真使自己害怕了似的。
她在这场爱情赌博里有点兴奋起来,同时她也努力更主动去拥抱,更积极投入。开始时她得到相当成功,并且真使他神魂颠倒。
于是她认为在自己身上开始孕育出了一场狂热,多少有点像她感到在他身上燃烧的那样。她往日断断续续的爱情愿望复生了,在圣·米歇尔海湾乳白的雾色下,她决定委身的那天晚上隐约梦想过要实现的那种爱情复生了,虽然不再那么使人忘情,不再那么裹在诗情和理想之中。然而,它更清晰、更有人情味,在交合以后,实现了梦想。
人们说在心灵感情带动下的肉体结合,会产生这一个人对那一个人的激情喷涌。她曾徒然召唤、期待这种激情喷涌的来临,但它从不曾出现过。
她坚持模拟仍处在高潮里,增加了幽会的次数,对他说:“我感到我越来越爱您。”可是那种倦厌的心情开始侵袭她,一种无法继续欺骗自己和欺骗他的感觉开始蔓延。她吃惊地感到自己对从他那儿得到的吻腻烦;虽然不是没有一点反应,可是时间长了就使她腻烦。在她该去会他的日子,从清晨她就感到全身都有一种隐约的睏慵感觉。为什么在这些早晨,她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地能感到令人心烦意乱的等待和春风入怀情欲中的那种肉体激动呢?她接受了那些拥抱,温柔顺从地接受了它们,而后被占有了,被粗暴地征服了,不由自主地兴奋了,可是从来不曾卷进去过,难道是她的肌肤太细腻、太娇嫩,那样不同一般的高贵和文雅,保留了不为人知的羞耻之心,她十足摩登的心里还不明白的高级圣洁动物的羞耻之心?
玛里奥渐渐明白了。他看到了这种虚假炽热在消退。他猜出了这种出自诚意的企图;随之一种致命的无法慰藉的痛苦偷偷溜进了他的心头。
她现在也和他一样,明白试验已经完了,一切希望都落空了。例如像今天这样,热热紧紧地裹在皮裘里,双脚浮在汤壶上,打着寒战舒舒服服地看雹子打到窗玻璃上,她是怎样也鼓不起勇气来从这种暖洋洋里走出来,迈进一辆冰凉的出租车里去和那个可怜的单身汉团聚。
改口、拉倒、回避拥抱的念头,确实一分钟也不曾在她心头出现过。她很清楚,为了完全俘虏一个已经就范的男人而且在女性对手丛中把他独占起夹。得委身给他,得用这根肉冰扣住肉体的链条把他拴住。她明白这一点,因为这是事关得失的,合乎逻辑的,无庸讨论的。这样做也是合乎忠诚的,她正要以一个情妇的全面无亏职守来保持对他的忠诚。因此她仍然委身给他,她还将永远如此;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频繁呢?如果使他们的幽会距离拉大一些,使这些幽会成为他决不应浪费的、她赐与的、难得而且极宝贵的幸福,这样会不会使他更感到销魂、更感到复苏的吸引力呢?
每次她到奥特伊区去,她总有一种给他带去了最珍贵的祭奉,带去一种无可估价的礼物的印象。当委身的时候,欢乐总不可分离地伴随着某种奉献的感觉;这不是一种被占有的陶醉,这是对慷慨的自豪和能使他幸福的满足感。
她还估量到假使她对安德烈多推拒一些,他的爱情就可能延续得更久一些,因为所有的饥饿都会因斋戒而加强,性欲的要求也只是一种欲念而已。作出这种决定以后,她就决定当天仍就去奥特伊区,但是装作有病。一分钟以前这次在雹雨日子里的行程对她还显得会太难受,现在一下子变得容易了;她一边暗笑自己,同时从这个突然的转变中,她明白了为什么一件正常的事曾使她如此为难。前一刻,她所以很不遂心,现在她所以很高兴,因为她原先想的是幽会里的千千万万细节;想的是她弄得不好会让钢别针扎了手指;曾经找不到自己穿过房间匆匆脱衣时扔下的东西;心情已经被这些自己独自穿衣的麻烦小事占住了!
她停滞在这些想法上,翻来覆去,头一次把它想通了。这种在前一天两大约定及时行乐简直弄得像个事务性的约会或者预约看病似的,岂能不庸俗,甚至有些叫人厌恶!在偶然相遇后,经长时间的自由而令人陶醉地双人相处,于是从唇间迸发了吻的要求,一对相互动情的嘴唇结合在一起,那才是最自然而然的。它们互相召唤,它们被温柔热情的语言结合到一起。相形之下,这和毫无意外,事先通知的何等不同!她现在是每周一次去接受他的吻,吻时他还手中捏着表。这是太实在了,在她不该见安德烈的日子里,有时她也感到过从心里涌起了想和他在一起的隐约愿望;可是当她采用了鬼鬼祟祟的盗贼狡计,老走容易叫人起疑的回头路,乘着不干不净的出租马车,被这些分心弄得无法思念他的情况下去看他时,真是极少有过和他一起的愿望。
唉!到奥特伊区去的时刻!她得在所有她的朋友家里看着座针去计算时间;在弗莱米娜夫人家里,在伯拉加奈侯爵夫人家里,在美人普里厄夫人家里,看着那个预定时辰一分钟一分钟接近。在等待幽会的下午,她得在巴黎到处转,免得留在家里;在家里时,一个未料到的拜访,一件意外的障碍都能弄得她不能脱身。
她突然想起:“今天,放一天假,我晚晚地去,免得使他太起劲。”于是她推开藏在车厢前部黑绸子后面的一个平时看不见的小橱柜——这辆车实际是位年轻女人用黑绸装衬的小客厅——将这个小暗柜的两扇小巧门扇推到旁边,就露出了一面有铰链的镜子,她将镜子竖到和她的脸一样高。排放在镜子后面的缎子凹槽里,是些银色小东西:一个粉盒、一支唇膏、两瓶香水、一瓶墨水、一支笔、一把剪刀、一把裁纸刀、一本她这一向在车上读的小说。一只精致的挂钟固定在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