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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爱的教育-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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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六

    一 什么是作文题

    安利柯在桑。德连寨已过了三个月,健康恢复了许多。那每月为他做两三次诊察的医生也说:“已不要紧,就是做些文章,也不至于有害身体了。”

    安利柯原和托里诺的先生有约:如果身体一好,就做了文章送给先生,先生批改了再寄还他的。

    舅父一向主张与其读书,才从实际的生活事件中求活的学问,对于作文的练习,最初曾反对。

    “把一切的东西好好地去判断,这就是最好的学问。作文有什么用?你已能够写信给你的父亲母亲,作文的功课至此已尽够了。”

    舅父曾说过这样不赞成的话,后来转忖:既然医生那样说,他自己如果欢喜做,也不妨任其自由。舅父原来是个兼有着这样谦逊的美德的人。

    “我不善于写文章,但写出文章来,自己的意志、感情、思想,是能自由表现的。安利柯将来也许为法律家,也许为创作家,无论为什么,把自己的意志、感情、思想完全表出,是很要紧的事。好,就替安利柯在眼前找作文的题目吧。”

    过不了几日,舅父就这样自忖。

    二 这才是作文的好题目

    别墅之后有田圃与农家,那农家所种的田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租来的、一家的热闹快活,几乎像个小鸟之害。

    父亲年三十五,是个身体壮健的农人、妻也是个强壮的女子。妻于结婚后,大抵每年要产一孩子,平日不是见她授乳,就见她唱着歌。儿女最长的十岁,最小的还只二岁。最小的孩子生产时,认安利柯的舅父做了教父,把自己母亲的名字给了这孩子,取名为罗利那。所谓教父老,是“教的父亲”的意思,不仅意大利,西洋各国小孩生下时,习惯上都要请一个人做教的父亲。

    舅父时常开了后门,去访问那农家。舅父喜与小孩游戏,每次去的时候总带了水果、糕饼或是玩具去给他们。可是见孩子们的脸或手龌龊时,就藏过了带去的礼物,他叱责着说:“挂着鼻涕哩!你的手何等龈龊啊!喂,把鼻涕试了!喂,把手洗了!”小孩的脸或手原容易脏,但有时也有因母亲随便,弄得不干净的。

    有一天午后,舅父在袋中满藏了东西,带了安利柯到后面的田圃去。把小门一推,那里就是那农家了。

    农夫正在剪除那做篱笆用的柠檬的枯叶。母亲信如母鸡似的被许多小孩环绕了,蹲在厨房门口的阶石上剥扁豆。

    “罗利那呢?”舅父一见了她就突然问。

    “呀!”母亲惊而且喜地说,“在摇篮里已睡了两点多钟哩。”

    “好的,我去把玩具放在摇篮中吧。他醒来的时候,会转着眼珠弄得三不相信哩。”

    母亲见舅父这样说,立起身来笑着说:“呀,老板!因为你待他太好了,这孩子就和我疏远,一味欢喜你了。”

    舅父不把这种恭维的话放在耳朵里。他徐徐穿过庭间走向楼梯,且对了安利柯做了一个暗示,叫他也去。

    舅父做贼似的轻步走上楼梯。到了房间门口,见门关着,他握住那生锈的把手,想轻轻开门进去。把手轧轧作响,舅父怕惊醒了小孩,将把手旋转得很慢。

    门总算开成了。罗利那果在摇篮中酣睡着。明晃晃的太阳由门间流入,射破了室中的昏暗,映在小孩的蔷薇色的颊上。

    立刻,小孩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张开了,可是因为阳光太强了的缘故,重新又把眼睛闭上。舅父默然立着不动,似乎想让小孩再入睡。

    不知为了什么,小孩虽闭了眼睛,却从小床上挣扎起来,浴着黄金色的阳光,用了那棕相叶形的小手擦着眼睛。

    小孩穿着无袖的白绒衬衣,从薄的纱布领问露出着春花一般的小头和小肩。其气象的清新纯洁,宛如朝晨的阳空,几乎使人想像起新时代的曙光。

    舅父被这光景吸引住了,只是注视着。不论最贫家的小孩或是宫殿中的小孩,那种可爱的样子都一样地会使人从心中涌出希望来。舅父如醉如痴地看着,后来似乎以为这光景只一个人看是可惜的。把安利柯叫进房去。门洞开着,阳光任意地向内射着。

    小孩还在擦眼睛。瞌睡尚未全醒,阳光又炫目,他满满地吸入一口气,又呼地吹出,似乎想把这阳光吹灭。

    每夜以吹熄母亲点在枕畔的蜡烛为乐的小孩,现在居然鼓动了那蔷我色的双颊,把天上的太阳光认作了蜡烛,想吹炼它了。

    舅父指着小孩,宛然地对安利柯说:“看啊,恨不能把这样单纯的比太阳还伟大的小孩的样儿,用画来画罗。不,写成诗更妙哩。如何,你有了很好的作文题了。这才是好题目:叫做‘想吹熄太阳的小孩’。”

    三 想吹熄太阳的小孩

    当日不消说,接连几日,舅父一味和安利柯谈小孩的事。

    “喂,安利柯!想吹熄太阳的小孩,使我成为诗人,比许多的哲学书更促我思考。多有趣,竟想吹熄太阳!这比之杀来杀去的嘈杂的戏剧,不更有趣吗?”舅父这样笑着说。

    舅父还这样说过:“哪,安利柯!自然的单纯与伟大,真叫我吃惊哩!自然日日把了不得的庄严的东西给我们看,但其了不得,其庄严,即是单纯的伟大。鼓了小颊想吹熄太阳的小孩,……你试想想这单纯的自然的动作有多么伟大!如此了不得的事!谁能够啊?世间尽有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杀人犯法的人,但想吹熄太阳的小孩那种伟大的欲望,谁曾有过呢?哪,唯其单纯,所以伟大啊?唯其单纯,所以了不得啊!”

    舅父又曾这样说:“哪,安利柯!能使人感动使人思考的东西,要算自然了。非自然的东西虽能动人的心,但不能叫人思考。一个小孩在摇篮里,日光照在面上,这是世界中随处都可看到的自然。可是,这自然却能深入我们的心里面,叫我们深思。”

    舅父又曾这样说:“对了,想吹熄太阳的小孩,我不仅找到了神圣的诗,发见了伟大的哲学,还想到了别的更重大的问题。想吹熄太阳的光,这话似乎很是愚妄无稽,但世间尽多这样的人呢。那种想蔑弃了世间的进化、正义与真理,把世界变成黑暗的人,其无知就是这类。知道了吗?毫不把事理放在眼中的人,和那想吹熄太阳的小孩是同类的家伙啊。小孩当然不能分辨小蜡烛和数百倍于地球的太阳。世间的无知者就是愚蠢得和小孩一样的人们。”

    “有趣!有趣!”舅父还喜不自禁地这样说,“哪,无论怎样地鼓起了双颊,吹出的只是和太阳光嬉戏的微风;任凭你怎样地发了怒狂吹,太阳仍毫不动气,微笑着用那黄金色的光来抚摸我们、唉,太阳水不厌倦,永不疲劳,也永不冷却,年年日日把光与热赐予人间,一代又一代,太阳对于妄自夸大的无知的人们,不知给予过多少的恩惠!可是人们却把这赐予无限的富于生命的太阳忘却了,偷窃了些微的黄金粉末,就自以为我是天下的大富翁,骄傲不堪哩。如何,安利柯,你已有了很好的作文题了,就用了‘想吹熄太阳的小孩’为题,把你所想到的写出了去送给托里诺的先生吧。”

  ……

    第七

    一 种诗的人

    有一日朝晨,安利柯不见到舅父。舅父平日在早餐前总在庭间散步,今日不知怎么了。

    “舅父怎么了?”安利柯去问女仆。

    “略有些感冒,休息着呢。”女仆说。

    “年轻人不注意一些也不要紧。年纪一老,就一些都勉强不来。”舅父近日曾吐露过这样的话。

    安利柯夫望舅父。

    “舅父,好吗?”安利柯带了忧愁探问。

    “没有什么。”舅父坦然如无事。

    向周围一看,舅父的枕畔桌上摆着一个绿色的水瓶。那是很好的瓶,上面刻着什么文字。安利柯正想去认辨,舅父说:“你看,刻着什么字?”

    一看,上列刻着“六月二十四日”,下面大概是什么符号吧,刻着G。B二字。

    “知道吗?”舅父虽这样问,安利柯因为不知道,就回答“不知道”。

    于是舅父说:“六月二十四日是我的生日,G。B是我的旧友勃拉乔君名字的头字母。这瓶是勃拉乔君为了贺我的生日,送给我的贵重的礼物呢。勃拉乔君已死去了,这瓶成了唯一珍贵的纪念品。我把水灌进这瓶时,总是亲手从事,从不委诸别人。因为万一被人打破,那就糟了。

    “哪,我每次从这水瓶取饮时,就想到这位老友。二人间多年的交际……老友的卓越的一生……这样那样地想起来,不觉怀恋难堪。勃拉乔君是这街里的里长,曾被居民尊称为父亲。他创建学校,尽力于国家的统一,苦心于斯朵莱维产的葡萄酒与醋酸的改良,真是一个富有才干的人啊!不幸,他晚年双目失明了;可是他不但不因此颓唐,比未盲更快活,常说滑稽的话使人发笑。啊,他是神圣的人物。人一失明,什么都不自由,普通人不免要自叹苦痛。但他唯恐妻女们伤心,强作快活,故意说有趣的话引得人笑。哪,这种精神你知道吗?真是可佩服的高尚的精神哩。

    “我每逢生日,就不禁想起他的事。只要一到葡萄的收获期,勃拉乔即把孟恢尔阿特种的最好的葡萄用大篮装了来送给我。

    “因此,我把这瓶放在这小桌上。这瓶在我是高贵的纪念品。我每朝张开眼来,首先就看到这瓶,想到勃拉乔君,几乎要和亡友打招呼。唉,但是,这位老友,从二年前,已不能再听到我的招呼了。

    “像我样的老人,完全生存于过去的追怀之中。我从年轻时起就搜寻种种纪念品,现在我的家几乎成了一个纪念品的博物馆。无论家具,无论装饰物,都是纪念品,无一不足以叫我追怀过去的悲欢。从店中买来的东西,任凭你怎样地珍贵华美,究竟不是纪念品,在我看去全是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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