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对张爱玲来说,这是难以做到的。她是不同于常人的“天才”,她无法忘记痛苦,即便她不表现,她也将它们放在心中。它们不会消失,它们会不断地生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她流泪,让她无所适从。
对这个世界,她表现出了极大的不信任。她太害怕………害怕受到伤害。于是,她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彻彻底底地,做一个孤独的天才。
这位出生没落贵族家庭的女孩,凭着渊博的家学,从小就与文学结了缘。她三岁会背唐诗,七岁懂写小说,“从九岁时就开始向编辑先生进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中学时,她就在校刊《国光》上发表了一系列习作:小说《牛》、《霸王别姬》,散文《迟暮》、《秋雨》和一些评论文章。遣词造句,老练圆通,令她在中学时就小有名气,才情初露端倪。
幼时的天才梦实现了,正如前面所说,张爱玲的生活到底是不完满的。层出不穷的痛苦,“天才”之谓不但不能解决,还会再填上更重的伤口。“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
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是张爱玲1940 年在《西风》杂志征文比赛的获奖作品《天才梦》里的一段告白,有些俏皮,也有一丝隐痛。
但她到底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写着她的故事,过着她的生活。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一句苍凉收鞘的结尾,道出了生命的华丽与颓废,成为后人传诵的佳句。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能够捕捉如此敏锐而怪异的感悟,不得不承认,“天才梦”非梦,她已然就是个天才。
她的母亲曾说,宁愿她死了………便可以不用处处受痛苦。然而张爱玲到底活着。她在文学史上留下了天才的一笔,也承受着旁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这是一个泪中带笑的“小团圆”。
第二章 兵荒马乱
“煐”与“Eileen”
是个大路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 有各种各样的“Eileen”。她可以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青葱可爱的少女,或者牙牙学语的小丫头。也许她在巴黎的咖啡馆里读着一份报纸,也许她在盛开花朵的阿尔卑斯山下吹风笛,也许她在香港铜锣湾购物,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得噔噔地响……也许,她生在20 世纪初的上海,是一个原本叫作张煐的女孩子。
张煐九岁那年,父亲与母亲离了婚。身为新女性的母亲,坚持要将女儿送入新式的学堂。这便是她易名的最初缘由。
这一天,黄氏小学来了一对母女。母亲已三十来岁了,却扮得十分摩登。烫了头发,身上是掐身的旗袍,窄窄地将身段勾出来;走起路时,也是袅袅婷婷的。女儿虽稚嫩,但神色间已有几分成人的意思。她跟在母亲身后,看起来有些拘谨,但偶尔抬头时,目光移动,又令人感到淡漠而傲气。
母亲去为女儿做登记,打算让她在四年级插班。
“名字?”
母亲皱着眉头。“张煐”两个字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怎样?念起来嗡嗡的,似蚊子叫一般,太不响亮。叫这样的名字,仿佛在气势上都输了一截,叫人觉得小家小气。那叫什么好?母亲略一思忖,道:“暂且把英文名字胡乱译两个字吧。”(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样,张爱玲的新名字便被定下了。Eileen,张爱玲。
实际上,Eileen 也算是个讨喜的名字。译过来,意思是“讨人喜欢的、光亮的”。与寓意为“美玉”的煐相较,并不差太多。但似乎是它太讨喜,或者说有太多父母单为省事,竟让张爱玲有了两个名字也叫Eileen 的同学。
与人重名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好比一个女人,刚刚打扮停当,去外头闲逛,却发现迎面走来与自己穿着一样衣裳的人。两人面面相觑,自然都不会有好脸色。不过,衣裳好歹还可以换,但定了的学名,就不大方便再去改了。
张爱玲自己是很不喜欢这个“大俗”的名字的。与张爱玲本身的苍凉冷淡相比,Eileen 显得有些轻飘飘的。甜蜜,却毫无心机,太单纯,好似街头穿着蓬蓬裙、舔着雪糕走过来的女孩子。固然是可爱的,却涉世未深,里子太空。
多年以后,张爱玲提起这个名字时,还是耿耿于怀。她认为:“名字是与一个人的外貌品性打成一片,造成整个的印象的。因此取名是一种创造。”(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可惜她自己的学名,这样草率地被定下,又俗气,未免留下遗憾。
名字是美好的期望,故而人们都爱用好的字眼,讨个彩头。然而,Eileen 的简单与欢快色调,与张爱玲一生的辗转与凄楚相衬,却让人感到无奈。
在她的名字从“张煐”改为“张爱玲”之后,命运的天平仍然没有对她有丝毫的倾斜。进入西式的黄氏小学之后,母亲黄逸梵就与姑姑张茂渊一起,搬离了张家。在黄逸梵看来,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必再待在那个令她感到难堪而痛苦的家中了。张爱玲的家里,“家”的氛围又降到低谷。
张爱玲感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仅仅是一座房子,而不是“家”。
当然,房子是登样的,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住的地方。花园里的植物也都侍弄得生机勃勃;上上下下,都有大帮佣人打点。吃穿住行,主人家丝毫不需要花心思。
然而,到底缺了些什么?
每每张爱玲从学堂回来后,都觉得“家”中的时光难挨。在父亲的坚持下,仍然在家听私塾先生讲课的弟弟,没精打采的,对学问不大上心。而固执的父亲,在毒瘾中越陷越深。
在这段日子里,张爱玲感到,这座宅子,从来没有这样阴森过。
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显出陈旧的疲惫了。有时她站在窗前,看向自家的花园。玉兰花开得很盛,本应是欣欣向荣的景色,但那满树的花,看起来却似脏了的白手绢。无处发泄的抑郁,让眼中的一切都显得颓唐。
家中的气氛无比压抑,这压抑似乎缺乏一个宣泄的口子。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在弟弟张子静的记忆里,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一九三一年的夏天,天气很热。有一天我父亲只穿了一件汗衫和短裤,仍然嫌热,就把一块冷毛巾覆盖在头上,两只脚浸在盛满冷水的脚盆里。那时正放暑假,姐姐在家。父亲看到我和姐姐,眼光呆滞,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家里的佣人看他那样子都很害怕,担心他会发生什么事。我看了也很害怕,以为他快死了。”(摘自文汇出版社。张子静。《我的姊姊张爱玲》)见到这样的情形,年幼的姐弟到底还是慌了手脚。亏得佣人见情形不对,给姑姑张茂渊去了电话。对方匆匆赶来,将张廷重送入了医院,进行戒毒治疗,治疗的日子长达三个月。那是一段因绝望而显得愈发绵长的时光,张爱玲是怎样挨过去的,已无从得知。然而,那个夏天,必定成为她心头的一个结。解不开,碰不得。
这个夏天之后,张爱玲升入圣玛利亚中学。而戒掉吗啡的父亲,变得易亲近了些。这个意志消沉的男主人,在“重生”之后,似乎是良心发现般地与女儿之间更亲近了。
说起来,张爱玲对父亲的感情,其实是很复杂的。张廷重虽然有些遗少的恶习,早年间对待张爱玲还是宠爱的………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儿。而且,在张爱玲的眼中,父亲虽也曾迷失本性,但她记得,他曾风度翩翩,是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生活得小有趣味的男子。
父女间的关系升温。张爱玲其实也明白,他只是个寂寞而无所适从的父亲和失去所爱的丈夫。他不明白自己的路应当怎样走,他其实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但她义无反顾地要离开他。他仅是太痛苦了。他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能任她去了。
似乎“Eileen”带来的好运气,开始向张爱玲招手。张廷重会偶尔带着女儿出去看电影,或是进西餐厅,或是看戏。电影里演的故事虽然俗气,却好在热闹,让人感到这世界到底有火一般的热力,让心不那么寒冷。西餐厅里的异国美味,则能够让胃满足,不会空落落的。戏台子上的生旦净末丑更了不得,艳丽夺目的衣衫,用尽一切能够想到的颜色,水袖与袍角翻飞,赤橙黄绿青蓝紫,和着铿锵的唱词,令人似观一场盛大的烟火。这些趣味,让张爱玲于无形的重压里抬起头来,稍稍喘了一口气。
若说家里的氛围渐渐让张爱玲感到惬意,那么偶尔去看望母亲与姑姑,就是她的灰色少年时代中,带着阳光气息,闪亮的日子了。
母亲黄逸梵与姑姑张茂渊租赁了一处宽阔敞亮的房子。两人眼光不俗,房内布置得干净清新。钢琴、浅色家具、新鲜插花、播放舒缓音乐的唱片机,让一切显得轻松而又自在。她们还聘请了白俄厨子与司机,生活真是有声有色。
在这座充满阳光的房子里,张爱玲看到了母亲的宾客。她们谈论文学,她们一起唱歌、弹钢琴。一切显得闲适而优雅,富足、甜美得如同一个梦。这样的生活,才是一个“Eileen”应当拥有的。
然而,去看望母亲时,敏感的张爱玲心情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在母亲的家里,她是类似于“客人”的存在。
成长起来的张爱玲,面对母亲时,有着复杂的情感。她看到,这个女子是这样的璀璨夺目。渐渐增加的年龄,不能让她的艳丽减少分毫,反倒是这岁月在她身上添了些令人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举手投足之间,她都无比优雅,这让她的女儿感到自惭形秽。
黄逸梵是个让张爱玲仰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