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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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多年,两人偶有文字上的来往,但都是与写作有关的,与爱情,却再也不相干了。
多年以后,胡兰成写了《今生今世》,张爱玲则远走国外,不知他们会不会再想起当初的一段爱恋?
张爱玲在《金锁记》里这样说:“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这一段爱情,就是旧年的月,有些迷迷蒙蒙的美好,但它终究不完满。它是张爱玲心头的一个伤口,久了,久了,化成一颗泪痕般的朱砂痣,是她曾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情劫的凭证。
爱的谶语“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 我的故事也该完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散发着芳香的纤纤细木,轻擦纸盒,绽出橙红的花,点了、燃了、薰了“, 沉香屑第一炉香”。
尘封多年,霉绿斑斓的铜香炉里升起了袅袅青烟,张爱玲古韵冷艳的文字恍若梦萦在太虚幻的绮丽长廊,熏香四溢、氤氲叆叇、缱绻缠绵……那个美丽清纯的女子,那个娇艳妩媚的女子,那个为了爱而沦陷的女子………葛薇龙,在乱世的光怪浑浊里,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桀骜荡子。她自甘堕落,自甘卑微,卑微到尘土,开出哀怜凄楚的
第六章 独她的世界
花,花艳了、媚了、散了、残了、损了……她萧瑟凄凉的爱情,处处透着张爱玲的影子,处处预演着张爱玲的悲凉。
一缕缕窈霭潆潆的熏香, 仿佛在告诉人们是谁点燃了香炉,是谁的香魂在青烟里幽徊、辗转、流连。
葛薇龙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上海女孩,因躲避战乱,随父母移居香港。由于家境贫寒,为了完成学业,只好违拗地向生活荒淫的富孀姑母求助。
姑母的家位于香港山头华贵的住宅区,“山腰里这座白房子是流线型的,几何图案式的构造,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当地铺着红砖,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那却是美国南部早期建筑的遗风。”“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园子里也有一排修剪得齐齐整整的常青树,疏疏落落两个花床,种着艳丽的英国玫瑰,都是布置谨严,一丝不乱,就像漆盘上淡淡的工笔彩绘……墙里的春天,不过虚应个景,谁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墙里的春燃烧到墙外去,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葛薇龙初次来到姑妈的家,看到满园华丽葳蕤的春色,仿佛关着满园的娇艳与寂寞,进去了,会是一番何样的光景?
张爱玲一开始就把奢华浓重、流金溢彩的中国味与摩登现代的西式风格交织在一起。一方面,展现出“这里的中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荒诞,精巧,滑稽。”“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处处都是对照; 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给掺揉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另一方面,张爱玲也想通过景色来暗示人物的命运………正因为这满园关不住的春色,才会有葛薇龙对上流社会、对物质金钱的憧憬,以及对爱情的渴望与追求;才会有她的姑母红杏出墙的淫乱人生。
葛薇龙的“姑母自从嫁了粤东富商梁季腾做第四房姨太太,就和薇龙的父亲闹翻了,不通庆吊”。(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姑母好不容易熬到梁季腾死了,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可自己已是徐娘半老。为了猎取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她不惜利用自己的丫环,甚至亲侄女。繁华的背后,是空虚、寂寞的灵魂。她用青春奠定了财富,可当芳华散尽之时,唯有奢靡、荒淫与她为伴。
葛薇龙初见姑母, 姑母就冷冷地说:“我这里不是你走动的地方,倒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我是你家什么人? ………自甘下贱,败坏门风,兄弟们给我找的人家我不要,偏偏嫁给姓梁的做小,丢尽了我娘家那破落户的脸。吓!越是破落户,越是茅厕里砖头,又臭又硬。
你生晚了,没赶上热闹,没听得你爸爸当初骂我的话哩!”(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葛薇龙心里也很清楚,姑母的家是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她暗忖:“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 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于是,在她极尽讨巧的一番言语之后,姑母答应了她的请求,收留了她。
在葛薇龙眼里,姑母是个有些本事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对于姑母的好心收留,葛薇龙自是喜之不尽。
然而,她并不知道,收留她,并不是出于姑母的好心肠,更不是碍于亲戚的面子,而是为了姑母糜烂的生活,她要“用这女孩吸引男人”(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为自己勾引猎物。
姑母的真正用意在葛薇龙搬来的第一个晚上就暴露无遗。看着葛薇龙的到来,她立刻就琢磨:“不知道这小妮子是否有出息,值不值得投资”,“不妨趁今晚请客的机会叫这孩子换件衣裳出来见见客”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仅仅把葛薇龙当作一次投资,当然葛薇龙后来成绩斐然的表现,对姑母来说,她的投资是完全值得的。
葛薇龙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发现壁橱里挂满了各式各样“金翠辉煌”的衣服,“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晚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普通女孩子所憧憬着的一切的迷恋,是止不住的欲望”,女孩的天性使她“忍不住锁上了房门,偷偷地一件一件试穿着”。
一阵兴奋之后, 她又幡然醒悟,“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这跟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她还提醒自己:“衣橱里可没有窗外那爽朗的清晨”。(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此刻,葛薇龙仿佛已有些明白自己在姑母家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然而,一个刚刚涉世的女孩,内心原本就孱弱的抵御力,已被潜意识里女孩固有的虚荣与物欲,慢慢地吞噬着。她“一夜也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才迷迷糊糊盹了一会儿,音乐调子一变,又惊醒了。楼下正奏着气急吁吁的伦巴舞曲,葛薇龙不由得想起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跳起伦巴舞来,一踢一踢,淅沥沙啦响。”她脑子里回味着衣服的华美,欲罢不能,炫美的衣饰已在不知不觉中轻易地收买了她的矜持,她反复说着“看看也好”,“看看也好”,(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 微笑地进入了梦想。
在挥霍无度的姑母家,葛薇龙渐渐习惯了金钱、时装、酒宴、舞会、交际等声色犬马的奢侈生活,习惯了如姑妈一样衣食无忧、众星捧月的生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随时能全身而退,出污泥而不染。
然而,在姑母刻意的“栽培”之下,她成了为姑母勾引男人的诱饵,她一步步滑向欲望的陷进,沉溺其间,全然失去了自我,彻彻底底地囚囿在纸醉金迷的堕落之中,难以自拔。更不幸的是,在与姑母争风吃醋的纠缠中, 她爱上了一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乔琪乔。
在姑母的社交圈里,“乔琪乔是她所知道的唯一能够抗拒梁太太的魔力的人。”(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姑母虽徐良半老,但仗着手里大把的金钱,在男人面前,也极少失手。而乔琪乔这个出身败落之家,贪图享乐、劣迹斑斑的浪荡公子,尽管他找女人也从来不是为了爱情,但在葛薇龙的姑母面前,他始终没有像别的男人那样投怀送抱,这令葛薇龙一开始就对乔琪乔有了些好感。
乔琪乔并没有多么优越的背景,他不过是上流社会的一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他桀骜的个性和对葛薇龙爱理不理的态度,点燃了她内心的爱情之火。“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固执地爱着乔琪乔,这样自卑地爱着他。最初,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吸引力,但是后来,完全是为了他不爱她的缘故。”(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越是得不到的,仿佛就越是最好的,乔琪乔对她置若罔闻,她却偏偏心神交痒,朝思暮想。乔琪乔对她的不爱,反而成了她爱乔琪乔的理由。她困在别人的局里,也困在自己的局里,画地为牢,走不出去。
当乔琪乔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他对她说了许多温柔的话,但是他始终没吐过一个字说他爱她。现在她明白了,乔琪乔是爱她的。当然,他的爱和她的爱有不同的方式………当然,他爱她不过是方才那一刹那。可是她自处这么卑下,她很容易地就满足了。”(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葛薇龙卑微地爱着一个不爱她的人,执迷不悟。乔琪乔对她说:“总有一天,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