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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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卮注得满满,大觥酌得盈盈。小厄告竭,大觥又于,这叫做“流星赶月”之饮。既而不胜其烦,单单的注起几个大壶,饮个长流之水。只见那壶儿酌的恁忙,他口儿吞得恁快。正是一派湘江水,涓涓不断流。就把那一瓮的状元红,饮得个泉流干彻底,灯盏照无油。众人看的,哪个不说声:“此非凡人也!”
张老虽去了三瓮的酒,倒也不甚恼,只是那张老的婆子有些小气,骂着张老,说道:“不死的老狗,败家的老狗,怎么把许多的酒与人吃?”你看他千老狗万老狗、骂得个张老哑口无言。又骂着吕元圭:“这样村人,饮去了我许多酒,你肚里生了酒龟,发了酒蛊,怎么不害个酒痨死?你臭村人,烂村人!”吕元圭见这个婆子千村人、万村人骂的个不休,乃假作微醉,回言道:“妈妈不要吃恼,我吃了你的酒,偿你的酒价就是,骂甚么?”乃探着怀中,取出一块石头与那婆子。那婆子接着个石头,好恼又好笑。怎么叫好恼?三大瓮好酒,被这个元圭吃去,此不是好恼!元圭颠不颠,狂不狂,醉不醉,醒不醒,拿着个石头儿还人酒钱,此不是好笑!那婆子说道:“这样好酒的人,不如醉死他,也消我呕气。”于是再取过几壶堆花的烧酒,饮他一个雨中夹雪,雪上加霜。
吕元圭见这个婆子又取将烧酒过来,乃曰:“好贤惠的妈妈。”却把那几壶的堆花烧酒一饮而尽。彼时,玉山已颓,遂扑地一跌,酩然入醉乡矣。众人到元圭身傍,将手儿在口边印了一印,全无气息,皆说道:“此人死了。”内中有一等人说道:“此样人也是个异人,好好的具棺材埋他。”张老道:“棺材我有。”乃倩着几个土工,三三两两,把吕元圭尸首置之棺材之内。
荷锸的荷锸,拿锹的拿锹,抬棺的抬棺。一抬抬在南山之上,掘一个土坑,深深的将元圭埋着。埋毕,众土工们三三两两而归,望见前面又一一个吕元圭,摇摇摆摆,歌着劝世之词。词曰:
一毫之善,与人方便。一毫之恶,劝人莫作。衣食随缘,自然快乐。算甚么命,问甚么卜。
亏人是祸,饶人是福。天眼恢恢,报应甚速。谛听吾言,神钦鬼伏。
歌罢,又吟绝句一首云:
鹤不西飞龙不行,露干云破洞萧清。
少年仙子说闲事,遥隔彩云闻笑声。
众土工们见了这个元圭,歌了又吟,人人惊异,皆说道:“埋了一个吕元圭,怎的又有个吕元圭?”乃复转南山之上,启棺一看,尸首已不见了。遂回归言与张老,说道如此如此。张老大惊,将所与石头视之,乃一锭瓜子金也。始悟“元圭”二字,乃是“先生“二字,吕元圭者,即吕先生乎!遂懊恨终日,此却不在话卜。
却说广东博罗、鲁城二县之境,有座山名罗浮山。这一座山,乃三十六洞天中之一洞,名曰耀真天。极是好个胜境。只见层崖插汉,丹壑凝烟,青松翠竹交阴,异果奇花并美。有诗为证。诗曰: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一座山,盘古初分天地时,只有罗山。浮山者,乃是蓬莱一个别岛。为因唐尧之时,洪水九年,把一座蓬莱别岛漂漂浮浮,浮至这个所在,依着罗山而止,故此叫做罗浮山。亦有诗为证。诗曰:
二山合体镇坤元,洪水漂来不计年。
玉洞天宽无客到,石潭云净有龙眠。
霜秋锦炫丹崖树,月夜琴鸣碧涧泉。
我欲凌风登绝顶,一声铁笛叫飞仙。
罗浮山既是个福地,内就有个朱明观。这一所观也,好清雅。芝房尘净,丹灶烟凝。洞门常有白云封,石磴竟无俗客到。纯阳子一日遨游其地,至一小庵中,偶道士他出,独一小童在。那小童到也乖觉,一见了纯阳子,遂向前而揖,说道:“先生来此游乎?”遂引至一经堂,安顿一个椅子,拂净尘埃,请纯阳子坐下。纯阳子问道:“此何寥寥?”小童答道:“莫道寥寥,虚空也。”纯阳子深嘉其言,以为这小童有些道气,讲得话分外别些,毕竟其师父是个好人。乃题诗于壁,云:
丹房有门出不钥,见个仙童露双脚。
问伊经堂何寂寥,道是虚空也不着。
闻此语,何欣欣?主翁岂是寻常人。
我来谒见不得见,渴心耿耿生埃尘。
归去也,波浩渺,路入蓬莱山杳杳。
相思一上石楼时,雪晴海阔千峰晓。
纯阳子题毕,那小童献上一杯茶,道:“先生请茶!”纯阳子接过那个杯儿,饮过一杯的茶,暗道:“此童子到也可教。”既而,小童又窃着道士的酒以献。纯阳子见这个小童恁般殷勤,思欲度他。遂举杯而饮,留其余,使小童饮之。奈这个小童不该做神仙,乃以其余酒不洁,推故不饮,说道:“重子从来不饮酒。”纯阳子道:“略饮些无妨。”那小童终不肯饮。纯阳子无奈,只见那小童两目内障,纯阳子止以所余之酒噀其目中,那闪障忽然开明。这也是小童们无缘中有缘,不然,有眼是天堂,无眼是地狱。小童复去炊饭,款待纯阳子过午。
纯阳子乃取出一管仙笔,磨着一块仙墨,将那尖锐锐的仙笔,濡着香喷喷的仙墨,遂画着一山于壁,山下作池三口。画毕,小童又具着饭至,纯阳子不食,对小童道:“吾仙人也,汝饮吾酒则仙矣。不饮,命也。然亦当享高寿。”言讫,飞入石壁中隐去。童子惊讶。
及道士归,童子具告其所由。道士见所题之诗,彻壁内外,乃大惊。既而又观其所画之山,见山之下有他三口,乃大悟曰:“山下有三个口,此是个嵓字,乃吕洞宾乎!”不胜懊恼。其后童子果以五百岁而卒。纯阳子既游此处,又不知显度何方,且看下面分解。
第九回 献美人画并泛管 活已死鱼并吹笛
却说纯阳子一日游洛中,有陈公名执中者,素行颇善,纯阳子欲度之。时陈公建第宅东都,落成之日,亲朋纷然与贺。或有贺以诗者。诗曰:
甲第连云峻,山川拱把中。
文章华似藻,制度茂于松。
地胜风云壮,门高驷马容。
熊罴频入梦,生子有人龙。
又有贺以联者,联云:
室成全众美,天时地利人事;地胜毓三荣,状元榜眼探花。
时亲朋贺毕,陈公列席以待。俄有一褴褛道人至,即纯阳子也。陈公问道:“子来何为?”道人道:“我有仙乐一部,欲奏之以侑华席。”众亲朋皆道:“既如此,请先生奏来。”道人就腰间出一轴小画,挂于壁上,其画绘有美女十二人,各执乐器。道人以云板敲动,呼曰:“众女娘请下!”只见那画中的美人群然而动,遂鱼贯而下。下尽,画中止是一幅白纸。
只见那些女娘,两执幡前导,一抱琴,一操瑟,一把笛,一举笙,一握萧,一拥筝,一引琵琶,一执箜篌,一持羯鼓,一携拍板,皆玉肌花貌,丽态娇音,顶七宝冠,衣六铢衣,金珂玉佩,转动珊然。鼻上各有一粒黄玉如黍米,而体甚轻虚,终不类生人。众亲朋观看,那个不拍掌大笑,说道:“妙!妙!”道入遂命之奏乐。那女娘们抱琴的弹琴,弹的悠悠扬扬。操瑟的鼓瑟,鼓的凄凄清清。把笛的弄笛,弄的嘹嘹亮亮。举笙的吹笙,吹的咿咿哑哑。握箫的品箫,品的悲悲切切。捧筝的抚筝,抚的哀哀怨怨。引琵琶的拨琵琶,拨的■■唪唪。执箜篌的奏箜篌,奏的宛宛转转。持羯鼓的打羯鼓,打得丁丁东东。携拍板的敲拍板,敲的咭咭嘎嘎。众乐齐动,响彻云宵。此说甚么九天之上,秦穆公闻得钧天广乐;半空之中,唐明皇听的霓裳羽衣之曲。真个好耍子哩!
凡三阕竟,陈公问道:“此何物女子?”道人道:“此六丁六甲玉女。人学道若成,则身中三魂、七魄、五脏、六腑诸神皆化而□□,公亦愿学否?”陈公道:“你只是幻术,炫惑世俗,学他何用?”道人乃顾于诸女娘,说道:“此人不重贤,妆等可去矣。”于是那一干女娘作色而言,有说道:“这样不知趣的人家!”又有说道:“这样不晓事的人家!”遂亦鱼贯而行,复上画轴之上,依然不动。众人复大笑,说道:“这个小小轴儿,这些女子下来得,又上去得。果妙!果妙!”于是大家环聚而观。道人乃张口吞之,索纸笔大书曰:
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
腰下剑锋横紫电,炉中丹焰起苍烟。
才骑白鹿过沧海,复跨青牛入洞天。
小技等闲聊作戏,无人知我是真仙。
题毕,未写着“谷客书”。即出门去,俄不见。众亲朋懊恼大甚,遂以谷客二字问于陈公:“此是怎的说?”陈公详“谷客”二字,乃说道:“谷者洞也,客者宾也,岂非吕洞宾乎?”亦悔恨无及。
纯阳子既离了洛中,复蹑着一朵祥云,至一地名禄江。时渌江有一笔师,姓翟名华,喜接往来方士。纯阳子闻其贤,诣其家谒之。翟见纯阳子丰姿蒲洒,态度飘逸,遂留之于家。时八月天气,纯阳子不茹荤,翟公乃呼取僮仆,三三两两,或在西塘去取藕,或在东圃去摘菜,或在南涧去采芹,或在北郊去蓺黍。又且剥鹿卢之枣,春鸡头之茨,煮烹羊角之豆、鹿角之菜。款陪纯阳子,约有一月余。纯阳子见这个翟公礼意加厚,将欲度之。
有一日,拉着翟公,游于渌江之浒。只见:水深莫测,浪阔难游。上下无跨虹之长桥,往来之泛鹢之轻舟。隔岸止六七椽茅屋,前滩惟四五个沙鸥。人莫道此水呵但如衣带之小小,我则说这江呵却似天堑之悠悠。正是:一派长波无尽头,西风卷起浪花浮。渌江不是寻常水,泻下银河天上流。
纯阳子欲与翟公过于江之西岸,无有船渡,乃显出一个仙术,将一笔管啮为两片,浮于水彼上。纯阳子履其一,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