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来运转-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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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们先回去瞧瞧,再做打算。”
※※※
春日迟迟,卉木栖栖。
亮黄色的计程车停在敦化北路上,一栋办公大楼的前方。
後门打开,一位都会白领装扮的男人下了车。
“夏先生,今天没开车出去?”大楼警卫看到他,主动下了台阶,过来和他攀谈几句。
“对啊,外面停车位难找,还是计程车比较方便。”男子微微一笑,转身上了台阶。
馀光一扫,他突然止了步伐,斑马线上有一道娇白的身影攫住他的视线。
警卫先生随著他的目光一起转过去。
“失陪。”男子含著不自觉的笑意,往马路口走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如此快速,警卫只来得及看见,夏先生才刚踏上斑马线,一辆小轿车突然从远方飙过来,已经开始闪烁的黄灯丝毫没有改变他冲过路口的决心。
下一瞬间,黄灯转红,行人通行的绿灯亮起,夏先生快速奔上斑马线,那辆疾冲的轿车已然不偏不倚地撞飞了他,一切仿佛经过最精密的公式计算,丝丝入扣,环环相接。
“夏先生!”警卫的心脏狂跳,怒吼著冲过去。
夏先生的身体被高高地撞离地面,飞过三、四公尺的距离,再重重地落在路面上。
砰!人体骨骼隔著肌肉撞击在柏油路面,发出一记沉闷的声音,听起来比指甲刮到黑板更令人牙齿发酸。
小轿车紧急煞车,叽!几乎剌破深入耳膜。
“啊——”一声尖锐的女高音替车祸现场增加更多音效。
後面的车辆行人全乱成一团,警卫奔到现场,用力拨开挡路的群众,来到伤者的身畔。
夏先生脸孔朝上,半个身体躺在马路中央的分隔岛,眼睛无神地微睁。
那个眼神,已经不像一双有生命力的眼……
“快叫救护车!”警卫对某个路人大吼,对方回过神,连忙掏出手机打一一九。
“夏先生?夏先生?”警卫蹲在他的身边轻唤,不敢随便翻动他。
他的脸色苍白,半边的脸颊和衣服上沾满了泥土与青草渍,另一侧的额角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正泌泌流出血来。
大家的心都提在喉咙间,现场除了对向的来车继续行走之外,别无任何声响。
“咳咳咳咳——”半昏迷的男子陡然爆出一串咳嗽声。
“啊!”还有路人猝不及防被他吓到的。
夏攻城用力喘了几口气,在警卫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麽事?”
“夏……夏先生……”
天哪!像他这样被撞到半空中,还飞了好几公尺远的伤患,不死也半条命了,可是他……他……除了一些体表的轻伤之外,竟然还好端端的。警卫呆住了!
夏攻城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脏污。
“该死的!这是怎麽回事……噢!”额角的伤势受到牵动,他忍不住痛得一缩。
“夏先生,你……你刚才被车子……撞了!整个人飞了出去。”警卫结结巴巴,一句话要吞三、四下口水才能说完。
“我被撞了?”他支著额角,表情有些茫然。“啊,对,好像有这麽回事。”
警卫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痛,或者不舒服?”
依照这态势,肋骨断个几根应该是免不了的。
夏攻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动作地支起身来。
“小心。”警卫连忙扶住他,真怕他动到一半,整个人全散了。
站直了身之後,他谨慎地弯弯脖子,扭扭臂膀,动动脚踝。
“好像没什麽大碍,”他投给警卫一个苍白的微笑。“可能是分隔岛的软土缓冲了我落地的力道,除了一些皮肉伤,骨头倒是没什麽大碍。”
神迹!警卫瞪大了眼,几乎无法置信。
那肇事的驾驶更是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跑过来拚命道歉,又递名片又留电话的。
“我没事了,你以後开车要小心一点。”夏攻城不悦地责备他。
“是,是,你的医药费我愿意负责,後续的事请打电话与我联络。”对方拚命赔不是。
如果不是现场目击者太多,实在溜不掉,想来这位仁兄也不会如此谦卑。警卫板著脸,大声训了他几句,才放他离开。
“夏攻城!”马路对面奔来一位穿著白衫的年轻女人。
两个男人一起望过去。
“你没有怎麽样吧?我刚才看到你整个人飞出去,魂都快吓没了。”玉京子惊魂甫定。
她不是夸张。尽管知道他是故意回来接续车祸的时机,寻常人也伤不得他,但是看见他飞到天上的那一刻,她的心仍然跟著一起腾到半空中。
“我没事。”他微笑,随即痛得咬牙切齿。“啊!不过额头这道伤还真不是普通的痛。”
“我看你可能要去医院缝个几针。”灾难平安度过,警卫有心情开玩笑了。“这样也好!这年头,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都会被人怀疑是同志,你的脸上破一点小相,人家才不会随便乱想。”
他苦笑道:“幸好长庚医院就在附近,不用跑太远。”
“你和你的……呃。”警卫顿了一下。
“我的未婚妻。”他立刻接口。
玉京子赧著颜睨他一记。
“你和你的未婚妻还是过马路去检查一下吧,我替你上楼向公司知会一下。”大家混熟了,警卫自然知道他是十二楼那间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之一。
“那就麻烦你了。”他将未婚妻揽进怀里,微微一笑。
两方人马道别之後,各自往自己的方向走去。
路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後,也纷纷踏上自己的行程。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车阵走走停停。
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台北城又恢复了往昔的光景。
第九章
回到凡尘俗世之後,夏攻城很认真地开始处理“後事”。
在人间厮混了许多年,他有些累了,短期内只想暂时回归山林,过一点清静优闲的日子,因此财物房产对他们来说都是多馀的了。
尽管如此,要抽身却不是那麽简单。他仔细盘点了一下,赫然发现自己著实累积了不少身外物。
一千四百多万的现金存款、两间公寓——包括目前居住的这一栋,债券、股票、基金若干,事务所三分之一的股份等等。
要如何处理这些财物委实令他伤透脑筋。他的凡躯出身於一家孤儿院,无父无母无亲戚,平时又没有多少谈得来的同学朋友,一时之间要找个人把他的遗产交付出去,还真想不出半个对象。
他盘算了几日,终於做好定论。
会计师事务所的股份就平分给两位合夥人。
目前居住的公寓和半数存款,留给了文雅若,算是……呃,学长照顾学妹的精神。
至於另一间公寓、存款、以及其他有价证券,想了想,他决定留给秘书李小姐。
回复灵通之後,他从李小姐的眉宇之间看出了青紫色的晦气。这是“鳏寡之兆”,表示她在近期之内即将丧偶。
从他有限的认识里,李小姐和她丈夫的感情非常恩爱,七、八年内就生了三个小孩。她丈夫只是一个寻常的上班族,两个人一起工作来养家活口,还有四百多万的房贷要缴。待她先生过世之後,她的生活势必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人的命数交由天定,他无法替她改变什麽,只能留给她这些实际的财物,助她早一日渡过难关,走出丧偶的阴霾。
等他安排好种种事宜,再把遗嘱交给律师处理,一个月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
※※※
星期六,到公司加半天的班回家,开门,关门。
打开玄关的穿衣柜,眼一扫,衣架的排列是七公分、十五公分、四公分、二十公分换言之,一团混乱。
停顿两秒,冷静地挂好西装外套,往客厅里走。
他的室内拖鞋端端正正放在地毯边缘二十公分处,另一双的右脚则在电视前面,左脚则在窗台上——尽管它们若不是穿在脚上,就应该摆在他那双拖鞋的旁边。
他换上拖鞋,绕过两只大纸箱,三只中型纸箱,一只行李箱,曲曲折折来到卧房前。
打开,没人。
他仍然神情镇定,除了额角有一点。放下公事包,拉开穿衣间的门准备换衣服——白色跟黑色的衬衫挤成一堆,西装与长裤混杂成一气,放领带的抽屉不翼而飞,袜子没有一双成对。
他看著天花板,深呼吸一下,掉头离开房间,直直走向隔壁的书房。
“玉京子,我对你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维持基本的生活整洁,白天在家闲著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打包一些衣物和书籍,有空我们就可以载到慈济功德……”
话声戛然而止。
书房里,大大小小的抱枕堆满地,拼成一张缤纷的抱枕床。娇娜的人影陷在满山柔软当中,睡得正酣!
没入抱枕堆中的人儿,两唇微分,轻轻吐著气息,唇瓣犹如刚烤好的草莓蛋糕,粉透绵软;紧致的脸蛋因睡眠放松,颊上染著嫣红色的光晕。她身上只穿著一件他的大衬衫,因为翻动而露出一大片雪胸及玉肩;怀中搂著他睡惯了的大枕头,鼻头在睡梦中抽了一下,复又埋进白枕之中,仿佛从他的味道里找到了无尽的安全感。
他悄没声息地来到她身畔,盘腿坐下。
她的生活习惯落入现代人的眼中,无疑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评价,然而,看著她酣然甜睡、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世界上的纷纷扰扰突然间变得完全不重要。
给她一堆抱枕,一缕春阳,她就能安然自在地生活著。
他渐渐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她吸引了。许多事情的发生,没有什麽惊天地泣鬼神的成因。她的引人之处,来自於个性中、生活中,俯拾即可得的点点滴滴。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比她更懂得“知足”的道理。
心中的烦躁和牢骚全沉淀了,书房里,只剩下一种宁静的氛围。
何止海棠春睡呢?翠昙春睡也是一般的美景呵!
春有尽时,然而,人情不似春情薄,就让他当那个守定花枝的人吧,不放花零落。
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一首歌——我可以彻夜不眠,只为了聆听你的呼息,看你睡去的甜笑,任你在梦中尽情神游。
我可以为了这份甜蜜的降服而付出生命,永远迷失在这美丽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