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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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荣习恩两兄弟一齐说:「我送你。」
「但是——」
习恩说:「平房进度理想,我们会跟进,你放心,完工给你寄照片去。」
子翔只得点点头。
子翔收拾杂物,把剩余物资留下。
史家兄弟刚想陪她上吉甫车,他们的父亲出来叫住:「习恩习荣,你们去哪里,有病人需要诊治。」
子翔连忙说:「不用送了。」
习恩已经上了车,无论如何不肯下来。
他像个赌气的小学生,眼睛看着别处。
比他大几岁的史习荣终于跳下吉甫车。
司机立刻开出军用吉甫车。
子翔讶异地问:「甚么一回事?」
习恩松一口气,「送你去飞机场。」
「你们会有危险吗?」
「我们与军方及游击队都是朋友,我们没有政治立场。」
算一算,在雨林中已逗留了十七天。
大雨滂沱,道路立刻混和泥浆,牛车卡在路上再也走不动。
司机好心,停下用绳索帮村民拖出困境,阻延不少时间。
子翔说:「这一来一回就一整天。」
史习恩不置可否。
「营地里有病人需要照顾。」
「每天都有病人。」
子翔看着他,「史医生好似不认同你这种看法。」
「他不代表我。」习恩的语气忽然生硬。
车子抵达火车站,他替子翔背起行李。
子翔笑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到了哈拉嗤飞机场再说。」
那样依依不舍,子翔又非草木,只得沉默无言。
身边有一个壮男陪着上路当然安全得多,不止(奇*书*网^。^整*理*提*供)一次,在火车或飞机上,子翔试图厌恶地推开半真半假的渴睡汉,有史习恩在身旁,她毋需檐心。
习恩问:「下一站你去哪里?」
子翔答:「先回家。」
「别忘记我们。」
「怎么会。」子翔拍拍他强壮肩膀。
火车轧轧开动。
「是习荣接你来,由我送你走。」
「正是。」子翔点点头。
他忽然说:「前日我与习荣大吵一顿。」
子翔看着他,「为甚么?」
「为着去留问题。」
子翔讶异,「你们不是已经立志终身奉献给丛林吗?」
「父亲知道后,狠狠责骂,去留自由,不可伤及兄弟感情。」
子翔答:「讲得对。」
「可是,世上只得一个容子翔。」
子翔呆住。
她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只觉歉意尴尬。
史习恩用手捧住头,「习荣先看见你,是,但我与你更投契。」
电光石火间,子翔忽然明白了,「我这次被调离营地,同游击队没有关系,与我工作表现亦不相干,可是?」
史习恩答:「对不起,子翔。」
「是史医生叫我走?」
他点头。
子翔啼笑皆非:「你们两兄弟真应好好检讨态度,还有,史医生应该征询我意见,闹事的又不是我,我真无辜。」」
他们附近有个婴儿啼哭,子翔怕是她提高声音惊吓人家,故此气鼓鼓不出声。
过一会她说:「史习恩,下一站你好下车了,不劳你送,营地有工作等着你。」
「子翔,我想问你一句话:习荣与我,你喜欢谁?」
子翔跳起来,「一个都不喜欢,你们是我工作伙伴,不涉男女私情,我一早有男朋友。」」
史习恩愣住,他好像没想过,除出史氏兄弟,容子翔还可以喜欢别人。
火车停站,有人上车来,看见她叫:「子翔。」
原来是习恩的大哥习荣,不知怎地,他终于赶了上来。
子翔既好气又好笑,瞪着他俩,说不出话来。
习恩同习荣说:「子翔已悉一切。」
子翔答:「我的男朋友叫苏坤活,他此刻在刚果。」
习荣吃一惊,「你是苏大哥女友?」
习恩也说:「但是苏大哥身在土耳其,他因安卡拉附近地震而赶往该处。」
「我们不知道你是苏大哥女友。」
「苏哥真幸运。」
兄弟俩黯然低头。
子翔教训他俩:「进行中一件工程叫你俩私心延误,我又被史医生当罪魁祸首,工作纪录蒙污,你俩该当何罪?」
习荣习恩不敢出声。
「幼稚!」
兄弟低下头。
「还不快回去工作?」
子翔忽然变成大姐般老气横秋,狠狠教训他俩。
「下次再派年轻女子到你处做义工,请改变态度。」
习恩静了片刻,忽然说:「我们营地常常有女客。」
习荣说:「不要再讲了,子翔完全正确,我同你这次的确大错特错,父母差点连我俩都调走。」
习恩答:「我只是想子翔知道,我们不是轻佻浪荡子。」
子翔说:「我明白。」
火车停了。
子翔揪起行李。
他们坚持送她到飞机场。
火车站有少年兜售纪念品,捧着盘子走近。
他出售水晶石装饰品,一串硕大紫水晶珠项链只卖十元美金。
类此饰物放在西方都会大公司灯火通明的饰柜内,当售百倍以上。
少年左右手拇指都只剩下一半,长年累月在打磨半宝石的时候,连指甲也磨光,从此他残废。
子翔不戴饰物,但是掏出美元,也不还价,买下那串宝石珠子。
少年鞠躬道谢。
其它小贩看见了,也连忙涌上来。
史氏兄弟为她突围。
他们一直陪到飞机场,像一则民间故事中的十八相送。
在候机楼窗口可以看到那美丽的紫色平原。
子翔松出一口气。
这件事彻底打碎「被爱最幸福」的传言。
这时子翔忽然接到电话。
「子翔,你好吗?」
竟是苏坤活的声音。
子翔轻轻答:「还可以,你呢?」
「别责怪史医生把你调走,他被那对昆仲闹得头昏脑胀,他们为你争执多次。」
「你可有看过爱丽斯梦游仙境?故事里有一对胖胖孪生子,一个叫驱地杜,另一个叫驱地登,像煞史氏兄弟般诙谐。」
「这样取笑爱慕你的人?」
「真被他们气坏。」
苏坤活笑了。
「你在甚么地方?」
「往右看。」
「甚么?」
「听我话做,右边,电视机底下。」
子翔转过身子,目光朝电视机瞄去,她看见苏坤活坐在那里,看着她笑,好一个惊喜!
子翔也只会笑。
他比从前更加黑实,英俊而粗扩的身段无比潇洒,那率直笑脸直似冬日阳光。
子翔四肢暖和起来,收起电话,他们同时站起来迎向对方,紧紧拥抱。
「你做得很好,子翔,我为你骄傲。」
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
两个人身上都有汗酸味,脏头发,衣裤颜色暧昧。
他们坐下来。
「五十年后,你会怀念他们两兄弟。」
「一到老年,甚么都值得怀念一番:老歌、旧友、一瓶酒、半边月,家母时时说起伦敦的卡那比街,家父喜欢一个叫野添瞳的日籍女演员。」
「回忆美化一切。」
子翔微笑,「我们一说谁谁谁秀丽,爸说不,一个叫永明旦的缅甸女星,才当得起这两个字。」
苏坤活一怔,「缅甸现在叫米亚玛。」
「可不是,半百年前的事了。」
他凝视子翔,「你气色很好。」
「苏师哥你也不差。」
他看到她颈项上挂看一只玉石猴子,「咦,你也戴饰物?」
子翔自袋中取出刚才买的紫水晶珠子,也一并挂在胸前。
「呵,推不开的小小贩。」
子翔低头,「苏师兄,我看到许多事,我看到天灾,我看到人祸,死亡疾病,贫穷困苦,我觉得渺小卑微,这一季义工改变我一生。」
苏坤活点点头,「对你有益处。」
「你乘哪一班飞机?」
苏坤活出示飞机票。
「呵,我俩同回旧金山。」
「子翔,我得把你交还给子翊。」
「我还想参加工作。」
「将来有机会一定通知你。」
「师兄,就这两年了,一个女子,总得落地生根,组织家庭,生儿育女,届时,是家人奴隶,永世劳工,还出得来吗?」
「谁娶你?」
子翔笑嘻嘻,「一定有人。」
「那人有福气,你好出身,既有妆奁,又有学识。」
子翔忽然想起身世,「我性格有点飘忽,坐不定。」
像谁,似不负责任的生父抑或生母?她究竟是甚么人的女儿?
子翔脸色阴沉起来。
「听听子翊怎么说。」
「他是哥哥,不是监护人。」
「多一个人意见好得多。」
「他有私心,他自己走得影踪全无,希望我留家里陪伴父母。」
苏坤活笑,「那又有甚么不好?」
「偏偏我亦是无影脚。」
「才说过些时候就打算落地生根。」
「再让我做一季义工,我才甘心日后朝九晚五锁定建筑事务所捱牛。」
苏坤活笑了。
子翔把脸埋进他宽厚的手心里。
她忽然听得他低声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子翔抬起头来。
这时,服务员通知他们登上飞机,打断话柄。
他们并非坐在一起,两人也没有要求调位子。
飞机起飞,他走过来蹲到子翔身边,握住她的手,欲言还休。
子翔身边一个生意人看到他俩分明似情侣,便义不容辞问:「可要换位子?」
子翔连忙答:「谢谢你。」
那成人之美的君子取过随身行李挪往后座。
苏坤活坐下继续话题:「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
子翔让他说下去。
「我却没有能力成家:成日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生涯连海员不如,收人亦不足维持一家舒适生活。」
子翔想了想,不出声。
「说不定妻子生产那一刻,我在哥斯达尼加照料疫症病童,又或是结婚周年,我却正运送药菌往尼日利亚。」
子翔答:「不是每个女子都计较这种细节。」
「日子久了,总有遗憾,我又不打算转行。」
子翔索性说:「你对女性没有信心吧。」
「我与子翊是老同学——」
「我与子翊不一样。」
「你们不自觉,其实像到极点,两兄妹均漂亮、活泼、热情、爽朗,待人若己,叫人忍不住亲近你俩,你又比子翊更纯真。」
子翔微笑,「这么好,你还在等甚么?」
他轻轻说:「怕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