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闻笙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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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自在的都是有钱人,穷人是没有资本去自矜傲骨的,何忆苦活了一辈子的名士风度,欠下的世事人情,都将由何闻笙来偿还。捧着那好容易得来的几张纸,何闻笙心里有莫名的恐惧和孤独,仿佛是预见了未来的坎坷。
在生活面前她自认是个软弱的人,因为她从不曾经历过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去为三餐衣食辛苦过,只是一些另眼相看的眼神和世所见惯的盛气凌人,十几岁如花娇嫩从未计较过钱财二字的少女已经觉得不堪承受。
那未来呢,未来该如何?
学校报销了六千块医药费,余下的两千多却始终无着落。袁楷老师再到医院去探望老友,看到女孩一脸的凄惶,心中恻然。问清了情况,善良的老人再次解囊,何闻笙感激不尽的同时,心中却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欠人恩情,这种感觉果然不是容易承受的。闻笙只觉得心底的一丝丝卑屈和不安的惶恐,像一团黑雾一样漫在心底,不着边际。
和刚出院的父亲坐在毫无人气的家里,何闻笙一阵恍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何忆苦中风本不算特别严重,再加上住院及时,这些天下来恢复得倒也好。只是,一场病后,已经人事全非,何忆苦心境非昨,鬓添白发,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年,言行举止都呆滞了很多。教书这份工作,势必要放弃的。
何闻笙起身想去倒杯水,却发现水瓶里空空无物。她放下杯子,艰难地说:“爸,我想我还是……”她想说的是她还是不读书了。
没想到何忆苦接着道:“你还是先回学校去,差了好多天的功课了吧。”
何闻笙一下子哭了:“爸,回到学校去,又能怎么样呢?”
何忆苦呆呆地看着女儿,许久,叹了口气:“你想要怎么办?书总是要读的。你见过不读书的人吧?你总不能和他们变成一样。”
何闻笙擦干了泪水:“以后再读也是一样。”
“读书修身是要一气呵成的事情,断了这口气以后就读不好了,过了这个年纪也读不好了。这一次选错了,也许你就永远也成不了自己想做的那种人。爸爸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何忆苦说完,勉力地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卧室。何闻笙慌忙跟上去想要扶他,被他甩开了手:“我自己能走,你收拾收拾回学校吧。”
何忆苦佝偻的背影没入了那间小小的卧室,门在他身后关上。
何闻笙在门外敲了很久,父亲始终态度坚决,没有理她一个字。何闻笙从下午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终于屈服于父亲的沉默,将父亲托付给邻居,踏上了回上海的火车。
在火车上,一路看着风景倒退的时候,何闻笙心想,终她一生,她都要感谢上天她有个这么好的父亲。在父亲面前坚持要退学养家凭的其实是绝境中被逼出的勇气,静下心来想一想,退学以后能如何?高中毕业的她能做什么?何闻笙心中惶恐万端。她见过那些出来社会挣一份生活的女孩子,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生活,何闻笙自问难以承受。
何闻笙并不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她也没有什么成名立业的野心。只是,何闻笙有何闻笙的世界,她不堪想象自己作为一个饭店女招待或者小摊摊主的一生。何闻笙有着天生的慧心,七窍玲珑,但是,如果沦落于生活的泥淖之中,任凭油污杂草去填塞。是不是,有一天,她会忘了怎样拨弦,怎样写词作曲,她会忘了什么是唐诗宋词《西厢记》《牡丹亭》,而是像这社会上的很多人一样,成为一个粗糙的没有灵魂的人形?
何闻笙很怕生活的这些磨折,并非是因为其中的苦痛,而是因为那种难以言说的琐细的难堪。生活最令人难以承受的重量,永远不是千斤重担,而是这些微不可计却不绝而来的纷扰。
在这些面前,少有人能够从容面对,而何闻笙最怕的就是不从容。
关萌萌的秘密
关萌萌远远地看到那个离开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清秀少女向她走来,自内而外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疲惫和辛苦。关萌萌迎上去,默默地将她抱紧在怀里。疲倦已极的何闻笙松开手,小小的行李箱轻轻跌落在地上,她在关萌萌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屋里,关萌萌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何闻笙。半掩在烟雾中的关萌萌,和平时那个爽朗的女孩判若两人,看上去有一种历经世事兵来将挡的成熟。双手捧着咖啡杯,何闻笙望着唯一的好朋友,所有的信任感在这一刻都凝聚到最高。
关萌萌听完她的叙述,笑了笑:“闻笙你吓死我了,原来只是钱的事而已。我还以为你得了绝症了。”
何闻笙低声道:“萌萌,什么才算是大事?”
关萌萌吐了个烟圈,神情略带惆怅:“是啊,没钱确实是件足够大的事。可是,闻笙,你应该知道,对女人尤其是漂亮些的女人来说,这件事是最容易解决的事了。”
何闻笙一呆。
关萌萌笑笑,在烟灰盘上摁熄了手中的香烟,直视着何闻笙:“闻笙,我相信无论是任何情况,你都不会看不起我。如果你乐意听,我愿意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
何闻笙怔怔地望着她的脸,恍如梦中。
如果关萌萌的母亲没有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或者她会像上海都会中无数小康之家的孩子一样,在中国最发达的城市里享受着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是关萌萌本来已经望得到结局的命运却在她九岁时永久地改变了。
九岁时关萌萌的母亲出差时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事实后来证明是她只是假借出差的名义去和大学时代的旧情人重续前缘。妻子死于偷情的丑闻让关父备受嘲笑,关萌萌的父亲在愤怒中把关萌萌丢在了山东的外祖父母家,很快地,和家中的小保姆再婚。
关萌萌在外祖父母家被寄养了一年,一年以后,关父的新婚妻子生下一名男婴。关萌萌更加没有重回那个家的必要。关萌萌的继母本来只是一个进城的打工妹,从未妄想过能得到如此美好结局,喜出望外之中,对关父言听计从,十足是贤妻良母。关父妻儿俱全,家庭美满,对关萌萌也便不再放在心上。
关萌萌在两个家中,都像是一件多余的物品。过了几年,长大了一些,去上海的中学寄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逃离那两个落脚点。关父虽然不再教养这个女儿,却还存着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心,按时给她生活费而已。没有人管束的关萌萌过得很自由。
关萌萌在十四岁时交了第一个男友,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一个男生。十四岁的女孩子,对待初恋有若疯狂。这个男生来自北京,正是因为他,关萌萌开始拼命地改掉自己的上海口音,学习北京方言。也正是他把关萌萌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关萌萌从此像中毒一样迷上了表演。
他们在半年以后分手,应该说是那个男生在半年以后甩掉了关萌萌。理由无他,一是倦了,二是关萌萌年纪太小,需要哄,他已厌倦。关萌萌和他疯闹一场之后,偷了父亲的钱,独自北上北京。
自此,和家里的关系算是彻底断绝。
在北京漂了一阵子,到处学表演,关萌萌吃了不少苦。从父亲那里拿的一点钱能维持多久?很快,关萌萌陷入窘境。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干什么?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上一个男人,养了关萌萌两年,在关萌萌因为读书的关系要回上海以后,自然而然地成了过去式。现在的这个男人,是关萌萌回到上海以后新交的男友,姑且称之是男友吧。温州人,在沪经商,四十几岁,家中有原配夫人,有读中学的儿子。
何闻竹怔怔地盯着关萌萌。
关萌萌略带苍老之意地笑了笑:“你觉得我比你成熟是么?闻笙,成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何闻笙的大眼睛盯着她。
关萌萌失神地看着那双眼睛,就是小说里常常形容的那种水漾双眸吧?那么静,那么清澈。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可是随着时间和世事,灰尘一点点堆积上来,早已旧貌难识。
关萌萌叹了一口气,拿走了何闻笙手中的咖啡杯:“闻笙,有些事情,只要开了个头,其实是不像你想得那么难的。”
她仰了仰头,仿佛是略带思索:“真得,并不是那么难的。生活本来就这样,很平常。”
关萌萌在宿舍里给何闻笙上妆。
她是此道高人,手法纯熟,素手纤纤来回飞舞,长枪短炮不断变换,看得何闻笙这等门外汉很有几分胆战心惊的意思。
关萌萌笑:“你先闭上眼睛好了,等我叫你睁开的时候再睁开。”
闻笙并没有闭很久。几乎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听到关萌萌舒了一口气,给她耳垂上夹了一双长长的流苏耳饰,然后是一系列拧紧瓶盖的声音。
何闻笙睁开眼睛的刹那,在镜子里看到张精工描画后的美丽的脸,怔了一怔,这效果也未免太惊人。从不曾见过这样披着画皮的自己,何闻笙恍惚间有些陌生,心中油然而起的感觉竟然是,惊艳。
关萌萌看着镜子里的何闻笙,眼睛里闪动着沉沉的光影:“闻笙啊闻笙,你果然是落难的公主,随便收拾一下,就立刻打击得别人没法抬头。”
谜城中的男人
关萌萌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先把何闻笙塞了进去。她一边揽起裙摆坐在闻笙身旁,一边吩咐司机:“南京路上的谜城酒吧知道吧?”
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笑:“知道。”
关萌萌神情很是冷淡和倨傲,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一个字。
何闻笙敏感地感觉到那司机的眼神和笑容里那股意味深长来。
车子停在繁华的南京路上。关萌萌付了车费,又拉着何闻笙下车。
何闻笙还没来得及看清谜城酒吧的形貌,已经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被她拉了进去。只是在进门前的一刹那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谜城黑白双色的入口,设计得相当有品位。
里面的空间很充足,虽然人并不少,却一点不显拥挤。里面灯光很暗,正对着入口有一个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