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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紫衣绝-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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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是‘力’,而为王者用的是‘势’。势之高者,虽鸿毛而有千钧之重,势之低者,虽泰山不过一发之轻。譬如雄鹰,借好风可扶摇上青天,这便是借风之势。若是逢雨,却总也不如晴天飞得高。君以一人之力何以驾驭群臣万民,便是在于用‘势’之上。”
  凤岐说得久了,声音便更加沙哑。他的嗓子伤了后,总提不起声调。他将轻裘裹紧了些,又端起茶杯暖手。
  留深看着他一副萎靡之态,心中十分慨然。世人可能想到,这样一个瘦弱之人,却身负经天纬地的旷世之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岐黄,擅长医术,体察人情,巧于机关。或是正因他太过聪慧,上天才罚他生为孤儿,陷于囹圄,命运多舛?
  “国师,你若是能留在镐京,不知多么好,”留深不禁抚髀长叹,“你做方外之人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真恨不得拜你为相。”
  “周朝之大,相才不缺我一个。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凤岐都会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凤岐毫不犹豫地说。
  “国师切莫说‘万死不辞’这样的话,国师要长命百岁才是!”
  凤岐打趣道:“既然陛下下旨,微臣不敢不长命百岁。”
  留深忍不住被他逗笑,冬夜的寒意亦仿佛散去了几分。留深沉吟些许,又开口道:“国师,还有一事恐要劳烦你。”
  “陛下请说。”
  “……我在纪国住了多年,与阿萧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爱慕已久。如今天下已定,后宫无首,我有意迎娶阿萧为后,不知国师可愿做媒?”
  凤岐知道留深与纪萧青梅竹马,心中也觉二人十分般配。另一方面,他却想得更深。纪侯是辅佐留深登基的头等功臣,手握重兵,雄踞东方。他虽对萧怀瑾十分信任,然而却不保日后其子孙没有二心。若是王族与纪国联姻,一来萧氏更加显赫,二来纪国与镐京的纽带更加紧密。
  “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说话间凤岐已将其中利害算计了清楚,从容不迫地含笑回答。
  两人对烛坐谈了一夜,直到蜡油燃尽方歇。
  天明时谢戟驱车接凤岐,只见宫门前立着个人影,分外清瘦萧疏。人前气势逼人,人后却这般颓唐,谢戟叹息着想。师徒二人一道回了骊山,山中积雪未消,月色下一片银装素裹。山脚下凤岐叫停了马车,却是要到酆狱去。谢戟知道凤岐一去邯郸三个月,心里是无时不刻惦记着陆长卿的。看着他轻裘未解,银发拂雪,面上微有踟蹰,却又去意已决,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暗想:不知会不会有一天,自已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他能让自己即使畏惧,即使痛苦,也仍然怀着相见的冲动。
  国师是无法罔顾立场放走庆侯的,但若是庆侯能逃走,国师的痛苦反倒会减轻。毕竟从心底,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让庆侯自由。谢戟心中明白如镜。
  凤岐留宿酆狱,陆长卿已经不在冰牢。在邯郸时凤岐已令霍秀将他带出,安置在一座殿中。酆狱是座地下宫殿,这座殿是唯一一间半地下的建筑,每日可以照到两个时辰的阳光。凤岐拎着坛酒,沿着下降的石阶走到门前,走过外一重殿,撩开珠帘,进到内殿。陆长卿站在窗口,月亮只能透进来微弱的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侧影十分清癯。
  听到声音,他望向凤岐,转身时手脚的铁链哗啦作响。
  他听谢砚说凤岐回京了,却没想到他会突然来看自己。男人一头雪发的样子让陆长卿有些陌生,然而那眉目间的温柔神色却是万分熟悉的。
  凤岐大人美丽动人,然而这份美丽与他无关。凤岐大人温柔如故,然而这份温柔也与他无关。他已经不再想要这个人,那强烈的爱和激烈的恨都不再纠缠他,他反而能够与这个人和平共处。
  凤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只是在镐京街市的夜色中下了车,听着尘世欢闹的声音,就感到难以抑制地想见什么人的冲动。而他这样孤独的人,又能见谁呢。人的喜怒哀乐,只有和别人分享时,才变得有意义。一个人活在世上,在寂寞寒冷时,却连个去处都没有,连个能取暖的人都没有,这样活着又与死有何分别。
  “冬至快到了,阿蛮添件新衣吧。”凤岐柔和低哑的嗓音说着这样的话,让人不由生出暖意。
  新衣不新衣,在这牢底又有谁看?陆长卿心中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他生来本是温善之人,对凤岐既已不恨了,也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嘲讽。
  “多谢记挂。”他淡淡地说。
  凤岐听出他语气里的淡漠客气,心中只道陆长卿还是记恨他。他不以为意地坐下来,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斟满两碗,道:“阿蛮,陪我喝碗酒吧。”
  陆长卿实在不懂凤岐是夜造访的目的,他觉得凤岐是个从不会做没缘故的事的人。说是喝酒,或许要试探他什么。也罢,他曾为自己喝过毒酒,陪他喝一杯又何妨呢。
  陆长卿觉得,当他的天地还广阔时,他的心很狭隘;而当他的世界狭小了,他的心却反而变得宽大了。
  凤岐说喝酒,倒还真是喝酒。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喝着,速度虽不快,却是一碗接着一碗。陆长卿不知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觉得他今天是一心求醉。陆长卿明白那种只想喝醉的感觉,便也由着他。
  凤岐不知喝了几碗,不时断续咳嗽。他也不管这咳嗽,反而用酒去压。咳到后来,却连酒碗都拿不住,只得用轻裘衣袖掩口,放下酒碗扶着地面咳嗽。
  陆长卿看不下去,劝道:“你这是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何苦这么个喝法。我住在这牢底,尚且知道保重自己,你堂堂国师,凛不可侵,却反而作践自己身体。”
  放下酒碗看着他,陆长卿又叹道:“凤岐,你这人生性薄凉,又位高权重。别人会敬你畏你,却唯独不会怜惜你。你若自己不知保重,还有谁会顾及你。”
  凤岐拿开掩口的手,望着手心一片猩红,寂然笑道:“……阿蛮,我也不知今夜为何要来见你。但是除了你这里,又无处可去。”
  “你劝我,我心里舒坦了很多。你若不劝我,我却还想胡乱作践。不知今夜为何如此矫情。仿佛就是想听你劝我似的。虽然知道你恨我,却觉得只有你会在乎我的生死。这世上虽有千千万的人,却也觉得只有你在乎,我活着才有意思。”
  凤岐似是醉了,恍恍惚惚地一笑。玉山颓倒,雪发散乱之中的一笑,清艳夺目。
  陆长卿惊讶地察觉自己对这男人竟然还是有欲念的。不爱他,竟还有欲念,凤岐虽是个美人,却并非雌雄不辨,他可是个男人。陆长卿略微有些困惑。
  凤岐这套说法让陆长卿觉得他十分无赖,不由又发了狠,哼笑道:“我为什么要在乎你,就凭你夺了我的国?就凭你把我锁在这鬼地方?到了这地步我还爱慕你的话,我简直贱到底了。”
  陆长卿话音未落,凤岐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止不住,溅上了陆长卿的镣铐。
  陆长卿忿然道:“紫菀饮喝了么?”
  “……我不喝。”凤岐喘息着说。
  陆长卿心中既感到男人这副姿态十分恶心,却又知道他若死了自己恐怕还是承受不住。对有些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明知不值得,却控制不了。
  “你就算想死,也不要死在我眼前。你愿意折磨自己就尽管做吧,但求你别折磨我。”陆长卿叹道。
  凤岐仿佛看到了悬崖下的那片紫色花海,花海深处躺着的尸体正用血肉滋养着它们。他蓦然抬起头,放声哭道:“我不喝!我不喝!”
  “你哭什么!你喝醉了。”陆长卿蹙眉看着突然就泪流满面的男人。他隐约觉得凤岐的精神状态和平时有些不同,他熟悉的那个凤岐,是绝对不会露出软弱一面的。
  凤岐呆滞地跪坐在地上,不再嘶喊,眼泪却无声流淌。
  “凤岐你……别哭了。”陆长卿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劝道。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又伸过去拨开黏在凤岐面颊上的凌乱白发。
  见陆长卿又开始理睬他,凤岐的眼神才不那么呆滞了。
  “我浑身都很疼……”他胡乱用袖子擦着脸,“……因为很疼,所以就哭了……”
  凤岐把眼皮擦得通红,愣愣地说:“不能哭了,不能哭了,哭也没用。”他说完,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地上。
  陆长卿鼻尖一酸,盯着他,忽而咬咬牙道:“……你若肯放我走,我就真的带着你远走高飞,不管其他。妖道,你肯不肯?你肯不肯!”
  凤岐迷糊中听到有人低声说话,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喃喃道:“……你说什么?阿蛮,什么……”
  陆长卿又给自己灌了碗酒,戚然叹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也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撒狗血的作者……

  ☆、第三十一章

  随着冬至的迫近,夜愈发漫长。凤岐那一夜酒醉失态,在陆长卿身旁睡了一宿,醒来时浑身冷汗涔涔。
  “却也只有你在乎,我活着才有意思。”这样放肆的话,竟当真出自己口。
  如此恬不知耻,陆长卿听了心里恐怕不知怎么轻蔑。
  凤岐恍惚坐在探骊宫的殿中,对着冬至清晨苍白的日光,按住了双眼。谢戟在背后替他整理礼服,抬眼望见他佝着背,垂首不语的样子,不由问道:“师父,你可是身体不适?”
  “若是不舒服,今日……就不要去了。”
  “我没事,冬祭大典的祭天舞,不可推辞。”
  凤岐说完,站起了身,他垂下画着金妆的眼睑,将缀满鲜花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冬至大典,诸侯齐聚镐京。献牛羊,祝祷奏乐。
  高台之北依次置兽面纹大铙,通高三尺,铣距一尺,正面饰兽面纹,两侧饰云雷纹,华丽异常。其两旁分别摆列双鸟钮镈,虎戟编钟,乐师奏起,庄严恢弘,声入青霄。
  乐声已起,两列童子鱼贯而至高台前,其后步辇之上,国师身着繁复华丽的玄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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