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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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嵁没挣也没走,原地站着跟凌鸢说:“你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那凌鸢可不干!又见沈嵁态度坚决,遂无法,索性与他一道推门进了小院。
想是自家人都知底细,素日不会到访,加之院中并无值钱财物,因此凌煦曈从未给院门上锁。各房各厅也都只是虚掩着门,轻轻一拨就开了。
确如凌鸢所言,院中萧条,室内空旷,仅保留了些简单的陈设,着实没什么可参观的。唯有院墙边一排葱茏的夹竹桃生机勃勃,一点儿不像无人打理的样子。
“你也喜欢种花?”见沈嵁盯着夹竹桃出神,凌鸢忍不住开口问他。沈嵁摇摇头:“这花长得很好。”
凌鸢嘿嘿一笑:“不能不好!三叔的爷爷亲手栽种的,无论我爷爷还是我爹都特意嘱咐关照,屋子没人管不要紧,花可得养好了。枯死一株家法伺候!嗳,你猜,如今这花谁管?”
沈嵁原本是想摇头的,蓦地停顿,缓缓说出一个名字:“柳添一。”
凌鸢不无惊讶:“行啊你,猜着了,就是阿七!”
柳添一其人是沈晴阳的师兄,也师从于镇上医药世家无为馆的老家主叶苍榆。不过他天资驽钝,半路出家学了十多年才得坐堂,一辈子最得意的技能是种草养花,最近这十年则醉心于养毒草毒花。叫阿七,纯粹是凌鸢没大没小跟着叶苍榆一起喊出来的外号。因为柳添一柳添一,六添个一等于七。叶苍榆老顽童一个,特别爱好给人起诨名绰号,就连最疼爱的关门弟子沈晴阳都没饶了。
“晴阳也有外号?”
沈嵁显是没听说过这桩趣事,居然显得好奇。凌鸢立即给他普及:“有!不过老叶对舅舅手下留情,当着外人面从来不喊,只有生气发火了才会顺嘴秃噜。你这么厉害,猜猜舅舅的外号是啥?”
这回沈嵁可真没头绪,便诚实地摇了摇头。
凌鸢捂嘴闷笑,招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沈嵁犹豫片刻,终于矮身蹲下,听凌鸢凑在耳边悄悄地告诉:“屎壳郎子!因为屎壳郎推粪球,头朝下,倒进门。老叶一直嘲笑舅舅戴着银镯铃,将来要做倒插门女婿。”
说完了,凌鸢闷头笑得愈加厉害。沈嵁没笑,不过愕了一愕,转而又去看雨中的夹竹桃。
凌鸢觉得,沈嵁那一转头是发窘咧!
笑过后,又东拉西扯几句,讲了些原主人的旧事。眼看雨势似乎大了起来,凌鸢便拖着沈嵁赶紧出院门往回走。
回去路上沈嵁如常无话,仅仅问过一句:“被烧毁的那间是冉五爷的居室吗?”
凌鸢告诉他:“不是!五爷爷原本还有个哥哥,烧的是他的房间。五爷爷的房间在小院最里头,孤孤单单窝在角上,常年不见光,倒也万幸没着一点儿火星子。每逢五爷爷生辰死忌,三叔还都去扫一扫,坐一坐。方才我没领你过去,其实那一间是最干净整齐的,直接能住人。”
事后凌鸢尝怪自己心大嘴碎,多余添那最后的一句,叫沈嵁有心听了去,才会想出要搬到七贤居那么个犄角旮旯阴冷潮湿的小院住着。
而几位长辈们担心的是:“沈家被火烧了,七贤居也走过水,越之这是心里头有疙瘩,放不下呀!”
沈嵁是否心结使然凌鸢不确定,她只记得沈嵁看着那一片夹竹桃时的神情,瘦削的侧颜棱角分明,目光幽幽远去,默默地,怀念着什么。或是人,也或者,一场能够引他笑一下的回忆。
最终,沈嵁还是搬进了七贤居。晴阳想过要陪他同住,被拒绝了。沈嵁没说为什么,大家也不去追问,只由着他随心。
而凌鸢仍然每日点卯般来打扰沈嵁独居的清净。他闷在屋里扫地浇花,她陪他说话;他出门散步,她陪他说话;他倦了合眼小憩,她到院子里转一圈等他醒来陪他说话。总之有凌鸢在,沈嵁耳畔总有一个小人儿自问自答自说自话,总是在笑。
凌鸢不厌,沈嵁倒也从来不嫌,彼此相安无事。
又有一天,总算雨止云收,太阳当空照,沈嵁早起无事,出了小院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被凌鸢截住,问他今日要做何事消遣,他垂睑沉吟,末了忽然提出:“我想去街上。”
凌鸢两眼放光:“好啊好啊!你要买什么吗?我领你去,镇上我熟。”
沈嵁没说要买什么东西,也不提想去哪儿,就是低着头往前走,径直出了凌府。
凌鸢不忘跟看门的小厮交代一声,让他记得稍后同府中长辈讲明二人去处,便欢欢喜喜跟着沈嵁下了山。
风铃镇地方不算大,也不比州府县郡的中枢繁华,但胜在热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茶楼小吃店,棋社画廊博古斋,还有那女子最喜的胭脂香粉首饰铺,男人们聚会的汤屋脚池说书场,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市井生活俗也乐哉!
沈嵁走在这活生生的人间烟火里,看着听着,脸上的冷漠都变得柔和,不似原来那样坚不可摧了。
一条缓缓的小河在石板路的一侧静静流淌,隔水而建,不知哪家民居,勤劳的妇人正蹲在屋旁石阶下的亲水平台上,熟练地换洗织物。板桥微拱,连接了两岸的生意与生活,眼前的一切宛若置身于江南的水乡,熟悉而亲切。
沈嵁放慢了脚步,细细地看来,脉脉地流连。
悲喜爱恨愁,今昨倏有别,人在异乡无归处,故乡虽在,又哪里可容身?终究做了孤魂野鬼,在俗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丢失了来往。
不知不觉地走着,心不在焉地想着,若有似无地听见。
“嗳嗳,当心啦!都让开让开,别站在路当间儿!”
沈嵁完全是无意识地回过身去,却见一辆堆满了甘草捆包的板车在台格路上歪歪扭扭地跑着,车轮碾过路面的缝隙发出隆隆响声,颠簸不稳横冲直撞。最骇人的,草包堆得高过人头,后头推车的人压根儿看不见前路,路人所见也仿佛只有车子鬼使神差自己在跑,场面诡异而惊悚。
那车跑得太莽撞了,沈嵁原待躲避,才发现凌鸢并未如平常那样黏在自己身侧。举目而眺,少当主正在三丈开外的小摊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纸风车。而板车直如一头挣脱了束缚的凶兽,不分青红皂白朝着凌鸢撞了过来。
如果凌鸢此刻抬头,便会看见沈嵁脸上的表情:褪下了麻木淡漠,实实在在的惊恐无端。他嘴微微张开了,想呼喊,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来。
这个人太久没有情绪上的起伏了,不再会表达,忘记了如何去嘶吼。
分明还来得及,车子尚在安全的距离外,只要一声警告凌鸢就能躲开,可沈嵁就是叫不出来,眼睁睁看着。
于是他下意识行动。不想再使用的武艺,不愿再触碰的过去,其实早已融入了骨血化作本能,随着心念闪动,轻易便得到激发。
被推出去的瞬间,凌鸢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卖风车的小贩货物都顾不上,叫嚷着往墙角躲避。她只是好奇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在制造骚乱,也真的扭头去看。她自然看见了板车和车上足以灭顶的捆包,想施展母亲教授的轻功跃起来回避,但腰上突如其来一股巨大又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着,稳稳推送到安全的地方。凌鸢人还在滑行,回望的视线里只装下了沈嵁的脸。那双冷肃的眼中极快闪过一丝犹豫,又疲惫,顷刻间却释然了。
于是他没有动,只将凌鸢送到安全的领域里,自己则代替凌鸢站在板车的行径路线上,等候一次撞击。
凌鸢有一瞬的茫然,继而愤怒非常。她在现有环境下临机应变,视线快速地移动并且判断,锁定了近侧卦摊儿支雨棚的毛竹竿。她飞脚撩翻了棚子将竹竿接在怀里,用尽全力横突刺。街道不宽,竹竿够长,河边竖得有系缆绳的石墩,毛竹竿直直斜穿过街道卡在石墩底部,车轮碾了上来,带起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凌鸢人虽小,魄性却大,摒足一口气,将全身重量压在毛竹竿上,以反方向的力死死抵住板车。毛竹□□着弯曲,自中心爆裂,裂隙向上爬,一点一点靠近凌鸢。但它终究没有折断,板车竟真的在这个九岁女孩儿的阻挠下被生生阻停了。
然而危险远没有解除。捆紧的干草包由于惯性,摇摇欲坠了几番后,还是从车上倒塌了下来。干草的重量轻得可以被风恣意挑弄,可一旦聚众,依旧可以将身前的障碍击倒砸碎。
沈嵁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垂着手,一动不动。
凌鸢丢下毛竹竿掠身过来,及时捉住沈嵁肩头用力一按,借力腾起,双腿连环飞踢,把将要落到沈嵁头顶的干草包狠狠扫进了河道。她自己则脱手在半空中漂亮地旋个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动作,稳稳降落在沈嵁身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共同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背靠着背,都不说话。
目睹了一切的路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将板车夫团团围住。有人骂他鲁莽造祸,有人探他是否受伤,也有人揪着要赔偿,而车夫则望着河水里浮沉的几包干草,欲哭无泪。
当然人们没有忘记化解了危机的凌鸢和沈嵁,有心人将凌鸢认出,殷勤赞许她飒爽不凡的身手。凌鸢并不理那些奉承或关切,转身绕到沈嵁跟前,咄咄逼视。
“你什么意思?”
沈嵁遭她喝问,仍只站着,面无表情,也不回答。周围的人都错愕,不自觉散开去。
凌鸢无谓旁人交头接耳,双手按在沈嵁腰上用力推了一下,开始咆哮:“能躲开的,干嘛不躲?”
沈嵁始终沉默。
凌鸢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愣住。
“要死死远点儿,别拿我做由头!今番你若有闪失,叫我以后如何面对舅舅,如何活着?你这人怎么这样恶毒?”
沈嵁心头一紧,眼里空了。
凌鸢看不到他的心,只看到了他的空,一如既往的虚无与凉薄。她双手紧紧攥住,不住发抖。既生气,更害怕!
但沈嵁同样看不到她的心,只当她是生气,不知她害怕。
他们对峙着,目光与目光碰撞,心思却错估,彼此传达不到。
“好好好!”凌鸢叉着腰,缴械投降,“嫌我碍眼是吧?嫌我烦!你直说啊!小爷就当好心充作驴肝肺,白给!你清净自在去,爷回避,不见了!”
言罢,扭头气哼哼就走。因还不顺,想尽快摆脱,也不在这条路上徘徊,径自过桥去了河对岸,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