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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梦上海-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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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你今晚走不掉了,回不了家了。”兰珍从外面回到家,就对锦绣说。

“为什么?”家兴问道。

“外面已经戒严了。”兰珍答道。

“这么早就戒严了,这时局肯定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家兴思索了一会儿说。

“那怎么好,你一夜不回家,你爸爸、妈妈不要急煞了。”家兴的妈妈忧虑地说。

“不要紧,这里戒严,我家那里肯定也已戒严了。好在我妈妈知道我这几天在这里,在同家兴探讨怎样考大学,发毕业证书。”锦绣说完又和家兴谈着去年她同君兰一起考大学时的那些考试题目。谈了一阵,只听得墙上挂钟敲了七下,天渐渐暗下来了。

“天不早了,我们先吃晚饭吧。”兰珍姐姐说着,到灶间把烧好的白米粥,一碗碗盛好,家兴、锦绣动手搬上了桌。妈妈拿了几只咸鸭蛋,酱瓜、罗卜干等吃粥菜放到桌上。姐姐又煎了几张糯米粉的煎饼拿了过来,一家人就坐下来吃晚饭了。家兴的小外甥也吵着要上桌吃粥。

姐夫坤生正好从弄堂口值班回来吃晚饭,见到桌上只有粥,几张薄饼和吃粥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锦绣,今天晚上让你吃粥,真是怠慢你了。”

“姐夫,说哪里去了,我又不是外人,是自己人嘛。”锦绣正在喝着粥,停下来说道。

不一会儿,晚饭吃好,该解决晚上多了一个人怎么睡的问题了。

“这样吧,弄堂口门房值班,我看让家兴代我,锦绣睡在家兴床上。”姐夫坤生建议。

兰珍想了想说:“这也妥当,就这样定了。”说完兰珍把家兴床上换上一条干净的被单,一条她结婚陪嫁至今未用过的、绿色缎子被面的薄棉被,和一对新的绣花枕头。

“姐夫,现在弄堂口值班,谁换你吃饭的?”家兴问。

“是陈木匠,你快去换他。大门、小门的钥匙都在他手里。你接班后检查一下,把大门、小门的锁都锁锁好。不是弄堂里的人不要开门,不要放进来。”姐夫说。

“知道了。”家兴答话后又对锦绣说:“您早点睡吧,我值班去了。”说完在桌子上随手拿了本陈慧借给他的高尔基《我的大学》,便往弄堂口的值班室走去。

英商泰利地产公司在圣母院路(现在是瑞金一路)上的产业,是两条弄堂里的英式连体小洋房。这房子是砖木结构,暗红色的砖墙。每条弄堂一排十二间,两条弄堂里共有二十四间小洋房。每间四个层面,每个层面是一个独立单元,前后两大间,还有卫生间、灶间、储藏室。房间里有壁炉,卫生间里有大的浴缸,抽水马桶,有单独的烧煤炭、木柴的热水炉子,室内还有热水汀。底层朝南前面还有一个独用的小花园。

这里住的一大半是外国人,小部分是中国人,都是比较富有的人家。这两条弄堂口原来没有装大门,是敞开的。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市面非常混乱,乱到了极点。地痞流氓上门敲诈勒索,小偷上门行窃。有的人家下班回到家中一看,门被撬开,钱财被洗劫一空。泰利地产公司的大板为了房客的安全,就在两条弄堂口都装上厚厚的大木门,分别建了值班室。还组织公司的员工日夜值班。家兴到了弄堂口,从陈木匠手里接过钥匙,检查了一下大门、小门。然后小门上的一个小窗口,向马路上看了一回。马路上暗淡的一盏盏路灯,在阵风的吹动下不停地摆动着,那微弱的路灯光也微微地在路面上不断地摇晃着。马路上空无一人,使人觉得有些阴森、空虚、可怕!

家兴在小窗口向外看了一会儿,就进了值班室,想看看书,但看不进去。刚想睡下去休息一会,忽然有人在敲外面弄堂口的大门。他就到小门前打开那个小窗口,仔细往外一看,随口问道:“是谁?”

“是我们,十号里的房客。”家兴细细用心一看,没错,是十号二楼的那对夫妇。于是家兴开了小门上的锁,把小门打开,将那两人放了进来,然后又把小门锁好。

“外面不是早已戒严了,你们怎么这时才回来?”家兴问道。

“我们在附近的一个朋友家中玩。”那个男的说。

“外面的情况怎样?”家兴又问道。

“据说解放军昨天已攻入七宝,现在正在向市区挺进。”那个女的接着说道。

家兴也没多问下去。那个男的说了声:“阿弟,麻烦了,谢谢你!”就进入了深深的弄堂,回家去了。

这时,家兴又进了值班室,在床上坐定,脑子里不禁回想起几天前,戒严时遇到的一件非常倒霉的事情。

说起戒严,最近一般是到晚上十二时,可四天前那个晚上,十点钟就突然戒严了。家兴正好在霞飞路、圣母院路转角上馄饨摊买点心。他走得慢了一步,没有来得及跑掉,就被国民党警察拦住,关进了卢家湾监狱。一起关进去的有近四十人,其中还有好几个外国人。

卢家湾警察局原是法租界年代法国人的卢家湾巡捕房。这警察局是一幢三层楼的建筑,二楼是警察局的办公地点,其后面是一座监狱,上海人叫它外国牢监。

那天夜里,家兴和这批戒严被抓进来的人一起,在二楼值班室里被搜去身上所有的钱物,登记后直接被关进了这里的外国牢监的牢房里。家兴算是体验了一次外国牢监的“铁窗风味”。

从牢监大门进到牢房,这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足有一、二百步长,前后有三道铁门。家兴他们被押着走进每一道铁门时,身后的一道道铁门就“当啷啷”地关上了。

这里每间牢房是长方形的,宽约两丈多,深一丈多。牢房前面是一排铁栅拦,外面就是那条长长的走廊。每一间牢房里的三分之二的地方,是给犯人睡觉的一排木板统铺;这统铺前约占牢房三分之一地方是空的,关在里面的人只有站在这块小小的空地上,才能扶着铁栅拦,看看这长长的走廊。

顺着每条长长的走廊,这样大小的牢房,每排大概有六、七间。整个牢房前后可能有六、七排,家兴他们被关在最后一排。他一面往里走,一面数着牢房里关着的人头。有的一间关着五、六个人,多的十人左右;也有的一间只关着一个人。有的牢房铁栅拦上还挂着牌子,写着关在里面人的姓名等。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家兴不得而知。

这整个牢房里,只有每条走廊上有电灯,但这灯光是暗暗的。手端步枪的警察在这长长的走廊里,不断来回地走动。这牢房真是一座阴森森的人间地狱!家兴他们这近四十人,算是什么名堂被关进了这牢房,他们是有罪还是无罪,有罪是什么罪?这近四十人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塞进了这里的两间牢房。

开始,这些人有的睡上了统铺;有的坐在统铺上,背靠墙壁;有的站在统铺前的空地上,手扶铁栅拦,呆呆地看望走廊上端着步枪走来走去的狱警。开始大家都没有吱声,不久,有的人咳嗽着,或者打着喷嚏;有的人开始闭着眼睛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这些人彼此都不认得,加上夜深了,已十分疲劳,所以也没有人互相交谈。

过了二、三个钟头,有的人睡意也消了,想彼此说说话。后来大家有点熟悉了,话就渐渐多了起来。有些人就提出了问题,就在相互交谈、议论起来:这戒严,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进这个外国牢房?我们算是什么样的“犯人”?我们犯了什么罪?这是哪个国家的法律?这个国民党政府有没有法律?

这时估计已有深夜二、三点钟,虽然已阳历五月,但是这个牢房里显得十分阴冷。有几个原已睡着的人,这时也被冻醒了。人们的情绪开始烦躁、不安、激愤。本来是在小声地说话、议论,后来就公开、大声地、愤怒地叫着、喊着,汇成了一片怒吼声!有些人还用力蹬着统铺上的木板,使劲摇着铁栅拦。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我们犯了什么罪?”

“为什么把我们当犯人关进这个外国牢监!”

这喊叫声、抗议声是一阵高过一阵!

家兴所在的牢房内的人无比激愤,隔壁牢房也是如此。别的地方戒严关进来的人也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怒吼声!原来死一般寂静的、庞大的外国牢监,此刻仿佛要被这批无罪的“犯人”的喊叫声炸裂、震塌!

在灯光暗淡的走廊上,手端步枪的狱警虽然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吵,不要吵,天亮了就会放你们出去------”但区区几个警察的喊叫,像几只苍蝇、蚊子的嗡嗡声,那能敌得过关在这里的一、二百市民的宏大的怒吼声!这些警察显得十分无奈,只得闭嘴、低头,无精打采的仍端着枪在这走廊里,不断地来来回回地走着、走着。

这时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家兴在弄堂口值班室里就东想想,西想想。想想平白无故地被关了一夜牢房,真是倒霉,心里实在来气。再想想,这国民党政府已经长不了了,说不定一、两天里上海也就解放了,心里当然就欣喜起来。他静下心来,一会儿又翻起了手中的那本《我的大学》,想看上几页。家兴平日里看书,往往是一目数行,过目不忘。可今晚看书,虽然已看了好多页,但不知书里说了些什么。

家兴不禁又想到,他夜校高中算是毕业了,但下一步会有业余大学吗?正规大学里有旁听生吗?上海解放后,共产党进了上海,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同锦绣关系的结局又如何呢?这些问题在脑海中又缠成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

家兴看着书,想着事,迷迷糊糊地手捧着书本,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一会儿就进人了梦乡:自己考入了大学,而且还是与君兰、锦绣在读书的同一所大学、同一班级,和锦绣还是同坐一只课桌读书。周围的人都来向家兴热烈祝贺,包括陈慧、锦绣父母,最最高兴的首推家兴妈妈,热泪盈眶。特别高兴的是锦绣外婆,说自己眼光准确,为外孙女找到了一位最优秀的如意郎君。而锦绣则是紧紧地把家兴搂在怀中,正欲相拥相吻------

忽然好像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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