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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雪国-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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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刚刚离开的驹子的房间,也好像已经属于很遥远的世界。对于这种茫然的状态,连岛村也觉得愕然。他爬到山坡上,一个按摩女就走了过来。岛村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地喊道: 

“按摩姐,可以给我按摩吗?” 

“嗯。现在几点钟啦?”按摩女胳肢窝里夹着一根竹杖,用右手从腰带里取出一只带盖的怀表,用左手指尖摸了摸字盘,说:“两点三十五分了。三点半还得上车站去,不过晚一点也没关系。” 

“你还能知道表上的钟点啊?” 

“嗯,我把玻璃表面取下来了。” 

“一摸就摸出表盘上的字?” 

“虽然摸不出来,但是……”说着,她再次拿出那只女人使用嫌大了点的银表,打开盖子,用手指按着让岛村看:这里是十二点,这里是六点,它们中间是三点。“然后推算,虽然不能一分钟不差,但也错不了两分钟。” 

“是吗。你走这样的坡道,不会滑倒吗?” 

“要是下雨,女儿来接。晚上给村里人按摩,不会上这里来。客栈女侍常揶揄说,我老头子不让我出来,真没法子啊!”“孩子都大了?” 

“是啊。大女儿十三。”她说着走进屋里,默默地按摩了一阵子,然后偏着头倾听远处宴会传来的三弦琴声。 

“是谁在弹呀?” 

“凭三弦琴声,你能判断出是哪个艺妓来?” 

“有的能判断出来,有的也判断不出来。先生,您的生活环境一定很好,肌肉很柔软啊!” 

“没有发酸吧?” 

“发酸了,脖子有点发酸了。您长得真匀称。不喝酒吧?”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认识三位客人,体形跟先生一模一样。” 

“这是很一般的体形嘛。” 

“怎么说呢?不喝酒就没有真正的乐趣,喝酒能解愁啊。” 

“你那位先生喝吗?” 

“喝得厉害,简直没法子。” 

“是谁弹的三弦琴?这么拙劣。” 

“嗯。” 

“你也弹吗?” 

“也弹。从九岁学到二十岁。有了老头子以后,已经十五年没弹了。” 

岛村觉得盲女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些,说:“真的在小时候练过?” 

“我的手虽尽给人按摩,可是耳朵还灵。艺妓的三弦琴弹成这个样子,听起来叫人焦急。是啊,或许就像自己当年所弹的那样。” 

她说罢又侧耳倾听。 

“好像是井筒屋的阿文弹的。弹得最好的和弹得最差的,最容易听出来啦。” 

“也有弹得好的?” 

“那个叫驹子的姑娘,虽然年轻,近来弹得可熟练啦。” 

“噢?” 

“唉,虽说弹得好,也是就这个山村来说。先生也认识她?” 

“不,不认识。不过,昨晚她师傅的儿子回来,我们是同车。” 

“哦?养好病才回来的吧?” 

“看样子还不大好。” 

“啊?听说那位少爷长期在东京养病,这个夏天驹子姑娘只好出来当艺妓,赚钱为他支付医院的医疗费。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那位驹子?” 

“是啊。看在订了婚这情分上,能尽点力还是要尽的,只是长此下去……” 

“你说是订了婚,当真吗?” 

“是真的。听说他们已经订婚了。我是不太了解,不过人家都是这么说的。” 

在温泉客栈听按摩女谈艺妓的身世,那是太平常了。惟其平常,反而出乎意料。驹子为了未婚夫出来当艺妓,本也是平凡无奇的事,但岛村总觉得难以相信。那也许是与道德观念互相抵触的缘故吧。 

他本想进一步深入探听这件事,可是按摩女却不言语了。 

驹子是她师傅儿子的未婚妻,叶子是他的新情人,而他又快要病故,于是岛村的脑海里又泛出“徒劳”这两个字来。驹子恪守婚约也罢,甚至卖身让他疗养也罢,这一切不是徒劳又是什么呢? 

岛村心想:要是见到驹子,就劈头给她一句“徒劳”。然而,对岛村来说,恰恰相反,他总觉得她的存在非常纯真。 

岛村默默寻思:这种虚伪的麻木不仁是危险的,它是一种寡廉鲜耻的表现。在按摩女回去以后,他就随便躺下了。他觉得一股凉意悄悄地爬上了心头,这才发现窗户仍旧打开着。 

山沟天黑得早,黄昏已经冷瑟瑟地降临了。暮色苍茫,从那还在夕晖晚照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远方群山那边,悄悄地迅速迫近了。 

转眼间,由于各山远近高低不同,加深了山峦皱襞不同层次的影子。只有山巅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晖,在顶峰的积雪上抹上一片霞光。 

点缀在村子的河边、滑雪场、神社各处的杉林,黑压压地浮现出来了。 

岛村正陷在虚无缥缈之中,驹子走了进来,就像带来了热和光。 

据驹子说,迎接滑雪客人的筹备会将在这家客栈里举行,她是应召在会后举行的宴会上陪客的。她把脚伸进了被炉,冷不防地来回抚摸岛村的脸颊。 

“奇怪,今晚你的脸真白啊。” 

然后,她一把抓住了他松软的肌肉,仿佛要揉碎它似的,又说: 

“你真傻啊!” 

她已经有点醉意。散席后,她一进来就嚷道: 

“不管了,再也不管了。头痛,头痛!啊,苦恼,苦恼!”在梳妆台前一倒下,她脸上立即露出一副令人觉得可笑的醉态。 

“我想喝水,给我一杯水!” 

驹子双手捂住脸,也顾不得把发髻散开,仰脸就躺下了。不一会儿,又坐起来,用冷霜除去了白粉,脸颊便露出两片绯红,连自己也高兴得笑个不停。说也奇怪,这次酒醒得很快。她感到有点冷似地颤抖着肩膀。 

然后,她轻声地开始谈起八月份因为神经衰弱,已经赋闲了整整一个月的事。 

“我担心会发疯。不知为什么,我一味苦思冥想,然而还是想不通,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真可怕啊。一会儿也睡不着,只有出去赴宴时,身体才好受一点。我做过各种各样的梦。连饭也不能好好吃。在大热天里,把针截在铺席上,戳了又拔,拔了又戳,没完没了的。” 

“是哪个月份出来当艺妓的?” 

“六月。不然,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浜松去了。” 

“成亲去?” 

驹子点点头。她说,浜松那个男人死皮赖脸地缠住要她同他结婚,可她怎么也不喜欢他,真为难啊。 

“既然不喜欢,又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不能那么说啊。” 

“结婚还有那样的魅力吗?” 

“真讨厌!不是这样嘛。我这个人不把日常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是安不下心来的。” 

“唔。” 

“你这个人太随便了。” 

“可是,你同那个浜松的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要是有,就用不着为难了。”驹子断然地说。“不过他说,只要我在这个地方,就不许我跟别人结婚,不然就不择手段地加以破坏。” 

“离浜松那么远,你还担心这个?” 

驹子沉默了一会儿,身体暖和了,安详地躺了下来。突然无意中说出一句: 

“那时我还以为怀孕了呢。嘻嘻,现在想起来多可笑啊。嘻嘻嘻嘻。” 

她嫣然一笑,突然把身子卷缩起来,像孩子似地用两只手攥住岛村的衣领。 

她那合上的浓密睫毛,看起来好像是半睁着的黑眸子。翌日凌晨,岛村醒来,驹子已经一只胳膊搭在火盆上,在一本旧杂志背后乱涂乱画开了。 

“哦,我回不去啦。女佣来添过火了,多难为情呀。吓得我赶紧起来,太阳都已经晒到纸拉门上了。大概是昨晚喝醉之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几点啦?” 

“已经八点了。” 

“洗个温泉澡吧?”岛村站了起来。 

“不,在走廊上会碰到别人的。”她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娴静的淑女。待岛村从浴池回来时,她已经巧妙地在头上裹上手巾,勤快地打扫起房间来。 

她神经质地连桌腿、火盆边都擦到了,扒炉灰的动作非常熟练。 

岛村把腿伸进被炉里,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抽着烟。烟灰掉落下来,驹子就悄悄地用手绢揩净,并给他拿来了一个烟灰缸。岛村报以开心的笑。驹子也笑了起来。 

“你要是成了家,你丈夫准会老挨你骂。” 

“有什么好骂的。人家常常取笑我,说我连要洗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概是天性吧。” 

“有人说,只要看看衣柜里的东西,就晓得这个女子的性格了。” 

屋里充满阳光,暖融融的。两人在吃着早餐。 

“大好天啊!早点回去练练琴就好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音色也会不同的。” 

驹子仰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 

远处的重山叠峦迷迷蒙蒙地罩上了一层柔和的乳白色。岛村想起按摩女的话就说,在这里练也行。驹子听后,站起来往家里挂电话,叫家里人把长歌'长歌是一种伴三弦、笛子演唱的歌曲,常与歌舞伎、舞蹈等配合演出。'的本子连同替换的衣裳一起拿来。 

白天见过的那家也会有电话吧?岛村一想到这个,脑海里又浮现出叶子的眼睛来了。 

“那位姑娘会给你送来吧?” 

“也许会吧。” 

“听说你同那家少爷订了婚?” 

“哎哟,什么时候听到的?” 

“昨天。” 

“你这个人真奇怪,听到就是听到嘛,为什么昨天不说呢?” 

但是,这回不像昨儿白天,驹子淡淡地笑了。 

“除非是瞧不起你,不然就很难开口。” 

“胡扯!东京人尽爱撒谎,讨厌!” 

“瞧你,我一说,你就把话儿岔开了。” 

“谁把话儿岔开了?那么,你把它当真的啦?” 

“当真的了。” 

“又撒谎了。你明明不会把它当真,却……” 

“当然,我觉得有点不能理解。可是有人说,你是为未婚夫赚点疗养费才去当艺妓的?” 

“真讨厌,简直就像新派剧了。什么我们订了婚,那是瞎说!有好多人是这样认为的哩。我不是为谁才去当艺妓,可是该帮忙的还是要帮忙嘛。” 

“你说话尽绕弯子。” 

“我明说吧,师傅也许想过要让少爷同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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