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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泰戈尔文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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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虫漆,红绸带,玻璃纸包的红色、蓝色、绿色铅笔。还有一张核桃木书桌。你叮嘱我每天写一封信。上午洗完澡,我坐下写信。我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目前我只有一条消息——你走了。你也知道这条消息,不过,你似乎并未深刻理解这条消息的内容。所以,我想首先告诉你——你已经走了。我一次次提笔,一次次体会到,这条消息并不简单。我不是诗人,我没有用语言表述我的心声和顾盼的能力。一张张信纸让我撕了。已经十点了,你的侄儿帕古要去上学,我得照料他吃饭。我最后一次写“你走了”,其他的话,全写在横七竖八涂改的笔划里了。找错地方查梅利树和穆胡亚树①依附同一个藤架,摩肩接背地共度了十年。每日阳光的筵宴上,初绽的绿叶快活地宣告:我们入席了。它们交叉的枝条难免发生权力的矛盾,但喜悦的心坎上没有一块憎恨的印记。不知哪个不吉的时辰,无忧无虑无知的查梅利,伸出柔软碧绿的新枝,一圈一圈缠住了电线,显然不晓得两者的种性迥然不同。八月中旬,一朵朵白云垂临娑罗树枝梢。金灿澄清的上午,查梅利开了许多花儿,得意洋洋。哪儿也没有纷争,蜜蜂频频往返,摇颤着素馨花的倩影,斑鸠啼叫得中午的时光分外令人倦怠。果实丰熟的秋日,夕阳西沉、云霞变幻的时刻,来了几位巡线工,一见查梅利不守本分,眼里凶光毕露。供人玩赏的等闲之物,竟向空中干枯粗皴的现代必需品伸出勾引的手!他们用锋利的钳子夹扯缀满花儿的嫩枝。胸口受到死的打击,无知的查梅利终于省悟,电线属于别的种姓。……………………①查梅利树和穆胡亚树均为藤本植物。弃家如同风暴中脱碇的航船飘落异域,他从德国来到一群陌生人中间。他口袋里没有钱,但毫无怨言;每日辛勤教学,领取一份微薄的薪水,按照本地的习俗,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他从不唯唯诺诺,也不妄自尊大。他昂首阔步,毫无侘傺失意的颓丧表情。他凭毅力征服白日的每个瞬息,弃之身后,绝不回首瞻顾。他不为自己谋一丁点私利。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参加体育活动,与人交谈,开怀大笑,无论哪儿都不曾遇到不习惯的障碍。他是唯一的德国人,却不感到孤寂,心情轻松地消度侨居的岁月。我每次遇见他,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在师生中间,他是那样随和,那样平易近人,矫揉造作与他的禀性无缘。从他的国家又来了一个人。他到处游览,画下他迷恋的景观,不管他人看不看,称赞不称赞。他俩并肩走在石子路上,像两朵潇洒的秋云。他俩是旅人,不是根深蒂固的树木。他俩的志趣播布各国、各个时代,他俩的辛劳遍布天涯海角。他俩的心灵像滔滔江流,滋润万物,不在一处停滞片刻。汇同其他离家别国的学者,他们在修筑通往不同肤色的人民的大道。过节的准备祭神节将临。金色花映着朝瞬,露濡的凉风习习吹拂。茉莉的幽香如纤手柔爽的摩挲。仰望悠游的白云,神思便难以集中。老师在教室讲解褐煤的形成过程。一个学生两腿晃悠,脑海里浮现一幅画——荷塘破败的码头附近,斑吉家墙边蕃荔枝树上果实累累。河边的小路七绕八弯地穿过牧牛人的村落、亚麻地,向集市延伸。经济系的教室里,一个戴眼镜的荣获奖状的学生在练习本上写下要买的东西——一对嵌金贝壳手镯,德里出的一双红绒拖鞋,一部当代长篇小说,一本精装诗集,书名尚未确定。此外,赊购“心心相印”牌纱丽一条。伐巴尼普尔一幢三层楼房里,粗嗓门尖嗓子在热烈地讨论:去阿布巴哈尔还是马杜拉?去达尔赫斯还是普利?①或者再去一趟大吉岭……我看见车站前张灯结彩的大街上拴着五六只预购的山羊,它们枉然的哀鸣在芦花飘飞的宁静的秋空回荡。它们是否明白献祭的时刻正在临近?脚跨了过去,那边,混沌的来世在等待,拨着昼夜悠长的光影的念珠。……………………①阿布巴哈尔、马杜拉、达尔赫斯、普利均为印度旅游胜地。死心扉上我画死亡之像。我遐想,极虚的弥留时刻已经到来。属于我的全部给故土和时代。其他一切物品,一切生灵,一切理想,一切努力,一切希望和失望的冲突,依旧分布各国,分散在千家万户的人的心里。时空之海的无边的胸中,由近及远,一条条星体运行的轨道上,未知的无尽的能量旋转着爆发,这些还在我感知的最后一条微颤的界线之内。我一只脚仍在界线这边,另一只“无限”中包盈的无数实体,向着往昔和未来铺展,那密集的群体中,一刹间没有了我,这岂是真实?狂放的“不存在”终归会获得位置。原子不是还有罅隙吗?死亡若是虚空,那罅隙里岂不要沉没尘世之舟?果如此,则是对宏大的整体的粗暴的抗议。闲暇给我闲暇,让我描绘一个去处。那里,荡漾着希里斯花香的小径上,蜜蜂终日翻飞。无垠的青天飘移着云彩。晚星升起之前,清溪低回地吟唱。那里,停止了一切咨询。雨夜,空寂的寓所里,往事的回忆不再咕哝着搅扰酣睡。那里,心神像村径旁牧牛的旷野里一棵安静的榕树——有人走到树下憩息片时;令人困倦的中午,有人放下新娘的彩轿,席地而坐,吹响情笛。二十六日夜里,下弦月柔弱的清辉在蛩鸣中与树影浑然交融。那里,往返之河日夜奔流不息。没有留存的兴致,没有被置于“渺远”的恚恨。晨光中,夜星漂放了梦灯,径自离去,不留下可循的踪迹。歌的殿堂喜结花烛的良辰,你们这两只鸟儿的歌喉为什么沉默?好似进出爆竹的厚胸的纷纷扬扬的火花,你们灼烫的相思之苦,已经散落在彻夜弦乐缭绕的树丛中了。作为歌的形象,它们不会被发现,风儿已把它们融入天边的树影。作为凡人,我们为爱建筑殿堂,用乐曲奠定永恒的基石;寻来不老的福音,砌成坚固的高墙。属于人类的情歌,安置亿万情人的心座,播散开来,传遍万国,流传千古。它来自泥土,超越泥土,昂首于意象的天堂。你们欢乐的生活富于淳朴的韵律,富于羽翼高翔翩舞的节奏,温馨,微颤的胸中,你们的爱情之巢营造在飞鸟的世界——那儿处处是生命的甘浆哺育的甜美的葱绿;以蜜蜂不倦的嗡营,以光润摇颤的新叶,以兴奋不已的繁花,常新的时令的魔笔涂抹新鲜的色彩;记忆,忘却,像一对蛱蝶,在幽静的所在扇动纤翼与光影嬉戏。我们以自身痛苦的色彩、浆汁,构筑逃离尘埃的虚幻的殿堂,为了爱,又把那迢遥的场所圈围起来。那就是我们的歌。库帕伊河①我在心里望着帕德玛河②流入迷蒙的地极——帕德玛河此岸的沙滩不抱奢望,安于清贫,因而无畏。彼岸有青翠的竹林、芒果园、苍老的榕树、粗壮的榴莲树,不和谐地混杂其间的一堵断壁。池塘畔是黄灿灿的油菜地,路旁生长一丛丛荆棘。一百五十年前靛蓝主建造的房屋已破败不堪,庭院里一株阔叶树终日沙沙地哀鸣。拉贾种姓人的村庄那龟裂的土地上,踯躅着他们的山羊。离集市不远有一爿粮店。惧怕无情的河水的村庄总让人感到在瑟瑟战栗。帕德玛河在印度神话中久负盛名,天界的恒河在她的脉管里流淌。她脾性古怪。她容忍她绕过的城镇、村落,但不予承认。她纯正、高雅的韵律中交织着冷寂的雪山的回忆和无伴的海浪的呼唤。有一天,我远离市井喧嚣的小舟停泊在她幽静的沙洲码头上。入夜,我躺在甲板上,领受大熊星座晶明的目光的爱抚。拂晓醒来,望见启明星仍在尽职。淡漠的河水昼夜在我纷繁的思绪之侧流去,犹如旅人在别人的苦乐之侧走过,走向遥远的地方。后来,在林木稀疏的平原的尽头,我抵达青春的终点。从我的寓所,可以清楚地看见绿荫遮盖的绍塔尔族人的村子。这儿,我的芳邻是库帕伊河。她没有古老种性的荣耀。她的非雅利安语姓名,与当地世代栖息的绍塔尔族姑娘清脆的笑声密切相关。她拥抱着村舍,河水和田野素无矛盾。此岸与彼岸亲切交谈。贴着她玉体的农田里,亚麻开花了,稻秧苏醒泛绿了。土路在沙滩中断,在水晶般透明的流水上,她为行人让路。河边田野上,棕榈树高高地矗立着,芒果树、黑浆果树、阿曼拉吉树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库帕伊河使用的农家语言,绝不可称为雅语。水土甘愿受她韵律的约束,波光和蓊郁互不嫌憎。她亭亭玉立,拍着手掌跳着优美的舞蹈,逶迤地步入光影。雨季给予她的肢体以激情,她像喝醉酒的绍塔尔族姑娘,但从不毁坏、淹没任何东西。她旋转着水涡的罗裙,轻拂着两岸,格格地笑着奔跑。暮秋,她的水流细弱、透明,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见。然而丰腴转为消瘦、苍白,并不使她羞怯。她不以财富倨傲,她不因贫困颓丧,两者均体现她的美,如同舞女钏镯琤琮地舞蹈,累了静静地休息,眼神透出疲乏,一丝笑意犹漾在嘴角。如今,她视之为知己的诗人的韵律,已交溶在诞生她语言的水土中——里面有语言写的歌曲,也有语言的家务。伴着她有所变化的节奏,绍塔尔族少年持弓狩猎;装满一捆捆稻草的牛车涉水过河;陶工挑着陶罐前往市场,后面跟着村里的一只狗。走在最后的,是头上撑着破伞、月薪仅三元的教书匠。……………………①泰戈尔创办的国际大学附近的一条河。②帕德玛河在东孟加拉,流径泰戈尔曾经管的田庄。剧本我写了个剧本。先简单介绍一下内容:雷神因陀罗的贵宾阿周那步入天堂乐园,歌舞伎优哩婆湿上前敬献花环。阿周那手足无措地说:“女神,你是天国的名伎,享有完美的荣誉。你的风姿无可疵议。容我向你施礼,你芳香的花环应当献给神仙。”“天国没有匮乏,”优哩婆湿感慨万端地说,“神仙无欲,素不索求。我枉有闭花羞月之色。唉,既然不存邪恶,需为谁追求真美!在神仙的颈项上,我鲜丽的花环分文不值。我向往凡世,恰如凡世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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