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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花月痕-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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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作难我哩。”谡如道:“我讲个人情,五杯吧。”荷生笑道:“你讲个人情,一杯吧。”痴珠也笑道:“三杯何如?”荷生心上急着要晓得红卿踪迹,也就答应了。随又说道:“你也要喝一杯。”痴珠道:“说到高兴,自然要喝。”于是曼云执壶,丹翚斟酒,荷生便喝了三螺杯酒。秋痕只叫:“慢慢的喝。”荷生喝一杯,便送一号菜,或是水果。谡如也喝了三大杯。痴珠才把荔香院那一天情事,细细向荷生讲将出来。讲得荷生痴痴的听,两眼中也噙了几许英雄泪。谡如、丹翚、曼云都敛容静气,倾耳而听。秋痕更怔怔的望了痴珠,又望荷生。痴珠说到娟娘不知踪迹,就也落下数点泪,叫秋痕斟过一螺杯酒。 
  秋痕只斟有七分杯,痴珠接过,却要秋痕斟满,高吟杜诗道:“寇盗狂歌外,形骸痛饮中。”接着吟道:“气酣日落西风来,愿吹野水添金杯。如渑之酒常快意,亦知穷愁安在哉。忽忆雨时秋井塌,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饮令心哀!”大家含笑看他吟完,将酒喝了。秋痕笑道:“角力不解,必同倒地;角饮不解,必同沉醉。这是何苦呢!”说得大家又笑了。 
  这一席酒自十一下钟起,直喝至三下多钟。幸是夏天日长,大家都有些酩酊,便止了酒。荷生、痴珠只用些粳米稀饭,就散了坐,同到痴珠屋里。只见芸香拂拂,花气融融,别有一种洒洒之致。痴珠又唤秃头焚起一炉好香,泡上好茶。荷生、谡如或坐或躺,丹翚等三人就在里间理鬓更衣。痴珠便将盆中开的玉簪,每人分赠一枝,更显得面粉口脂,芬芳可挹。 
  秋痕出来,见痴珠酒气醺醺躺在窗下弥勒榻上,便悄悄说道:“你病才好,何苦那样拚命喝酒!”又将痴珠小照瞧一瞧,说道:“你怎不请人题首诗?”痴珠道:“没人道得我着,以后你题吧。”秋痕一笑,就将帘子掀开,见谡如走了出去,荷生却躺在炕上微微睡着,便叫道:“起来吧,这里睡不得,怕着了凉。”荷生就也坐起。喝了茶、痴珠随跟出来,向荷生问起采秋。荷生叹一口气道:“不必提起。我有两首诗,念与你听就知道了。”遂将所寄的诗诵了一遍。痴珠笑道:“什么事呢?”随吟道:“丈夫垂名动万年,记忆细故非高贤。”荷生也自微笑。 不一会一家人掌上灯来,秋华堂又排了席。大家作队出来,见堂上及两廊明角灯都已点着,越觉得玉宇澄清,月华散采,大家便都向市道上闲步。痴珠从那月光灯影瞧着秋痕,真似一枝初放的兰花,委蔡窈窕,极清中露出极艳来。听见谡如让荷生上去,便携着秋痕的手,跟大家步.上台阶,到得席前,照旧坐下。 
  这秋华堂系长七间一个大座落,堂上爽朗空阔,炕后垂三领虾须帘,帘外排着十多架晚香玉。堂上点有二十余对纱灯,炕上四小盆盛开夜来香。堂左右二十多架兰花,虽才打箭,灯光之下瞧那绿叶纷披,度着炕上内外的花香,就不倾筋,也令人欲醉了。况卯酒未醒,重开绮席,倒觉得大家俱有倦容。人席以后,行了几口酒,上了几碗菜,秋痕便向痴珠发话道:“白天你是闹过酒,如今只准清谈,我随便唱一折昆曲给大家听,可好么?”荷生道:“好么。”秋痕又道:“叫他们吹笛子、打鼓板、弹三弦的都在月台上,不要进来。”谡如道:“这更好。”秋痕又道:“只这痴珠酒杯是要撤去的。”一面说,一面将痴珠面前酒杯递给跟班。谡如、丹翚都说道:“不叫他喝就是了,何必拿开杯子。”荷生、曼云只吟吟的笑。谡如向荷生道:“‘一见如旧’这句话却是真有呢。”这一说,痴珠先不好意思起来,秋痕便觉两颊飞红。 
  荷生忙接口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和痴珠不一见如旧么?”荷生此句话原想替秋痕解嘲,秋痕也深感荷生为他分谤,只太亲切些,触动心绪,倒吊下泪来。痴珠这一会凄惶,更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向秋痕高吟道:“君为北道生张八,我是西川熟魏三。”就不说了。荷生见秋痕与痴珠形影依依的光景,便念及采秋,又因痴珠今天说起红卿,便觉新愁旧怨,一刹时纷至沓来,无从排解。谡如也梅先前不合取笑秋痕,以致一座不乐,又见秋痕顾影自怜那一种情态,也觉惨然难忍。丹翚、曼云见席间大家都不说话,只得劝秋痕道:“好端端的,又哭得泪人儿一般,人家说你有傻气,你自己想傻不傻哩!”荷生就移步过来,替秋痕抹着眼泪。痴珠便叫跟班们拧过手巾,自己递给秋痕。谡如也吩咐跟人泡上几碗好茶来,又吩咐厨房慢慢的上菜。 
  秋痕只得破涕为笑道:“我还唱曲吧。”大家都道:“好了!秋痕肯笑了。”谡如道:“秋痕这一笑,大家该喝一钟酒。”秋痕道:“我总不准痴珠喝,大家依么?”大家笑道:“依你吧。”秋痕道:“我却要陪一杯。”于是大家都喝了酒,随意吃了几号莱。痴珠只吃了两片藕。 
  只见秋痕喝一回茶,将椅挪开,招呼痴珠跟人,说几句话。停了一停,帘外鼓板一响,笛韵悠扬。秋痕背脸儿亢起娇声来,痴珠依着声,听他唱的是:“此夜恨无穷,似别鹤孤鸿,槛鸾囚凤。我无限衷肠,欲诉无从。悲恸!”痴珠听到此,便叹了一声,招呼跟班装水烟吃去。荷生将手轻轻的拍着掉板道:“这底下是‘惹祸的花容月貌,赚人的云魂雨梦。’”谡如道:“这不是《红梨记》上《拘禁》这一出么?”荷生点点头。 又听秋痕唱完了一支,曼云便将痴珠跟前一碗茶递给秋痕喝了。秋痕转过脸来,向大家说道:“今夜喉咙不好,有些哽咽。”就唾了一口痰,又唱起来。到了“看他诗中字,芳心懂。怎割舍风流业种,毕竟相同”。又唱到“只愁缘分浅,到底成空。”那两道眼波,就直注在痴珠身上。大家俱暗暗的笑,却不敢道出。以后便是尾声了。唱完,大家都喝声“好!”荷生因说道:“这回我却要痴珠喝一钟酒。”秋痕也依,便将自己的杯斟上,叫痴珠喝了。荷生笑道:“我也要你喝一杯。”秋痕道:“这是怎说、’荷生道:“喝了再说。”秋痕强不过,就也喝了。荷生笑道:“你们‘风流业种,毕竟相同’,怎么不吃个鸳鸯杯哩?”说得秋痕的脸通红了。痴珠笑道:“你们这样闹,又何苦呢。”荷生微笑,停一停,说道:“你日间那样狂吟豪饮,这会怎的连酒杯都没哩?”痴珠也就微笑。于是大家又畅饮了一回,便道:“天也不早了,差不多十二下钟了!”谡如也不敢再敬。 
  大家吃饭,洗漱。荷生向痴珠道:“改日再来奉拜吧。”痴珠笑道:“你又未能免俗了。我明日便是便衣过访,何如?”荷生道:“好极!我便在寓相候吧。”就谢了谡如,几对灯笼引着轿先走了。谡如却要送痴珠先回西院,痴珠看见丹翚等三人都站在月台伺候,便道:“还是给他们先走,我们再说吧。”于是丹翚、曼云、秋痕说道:“我们都不打千了。”丹翚、曼云先走,秋痕落后。 
  痴珠、谡如站在一边,秋痕拉着痴珠的手,问后会之期。痴珠十分难受,勉强道:“两日后就当奉访。”秋痕忽向柏中取出一件东西,悄悄的递给痴珠。痴珠也不便细看,只好拍着,便催着谡如回去。谡如只得告辞。痴珠送出,看秋痕上车,谡如也上了车,然后自回西院。正是: 
  茫茫后果,渺渺前因。 
  悲欢离合,总不由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诗绣锦囊重圆春镜子 人来菜市独访秋痕

    
  话说荷生别了痴珠,轿子沿堤走来,仰观初月弯环,星河皎洁,俯视流烟澹沱,水木清华,因想起愉园水榭,今夕画屏无睡,风景当亦不减于此。又想道:“我们一缕情丝,原是虚飘飘的,被风刮到那里,便缠住那里。就如痴珠,今天不将那脉脉柔情都缠在秋痕身上么?可怪秋痕素日和人落落难合,这回一见痴珠,便两心相照,步步关情,也还可喜。只是他两人这情丝一缠,正不晓得将来又是如何收煞哩!”一路乱想,猛听得打梆之声,是到了营门。 
  只见灯火辉煌,重门洞辟,守门的兵弁层层的分列两旁。那轿夫便如飞的到了帐前停住,门上七八个人都一字儿的站在一边,伺候下轿。荷生略略招呼,就进寓斋去了。跟班们伺候换了衣履。见苍头贾忠踉踉跄跄,拿一个纸包上来,像封信似的,回道:“靠晚洪老爷进来坐等老爷,到了更余,等不得了,特唤小的上去,交付这一件东西,吩咐小的收好。又说明日在欧老爷家,专候老爷过去,有话面说。”荷生也不晓得是什么,接过手,轻飘飘,将手一捏,觉松松的。便撕去封皮,见是一块素罗,像是帕子。抖开一看,上面污了许多泪痕;桌上掉下一个古锦囊,两面绣着蝇头小楷,却是七律二首。便念道: 
  “长空渺渺夜漫漫,旧恨新愁感百端。 
  巫峡断云难作雨,衡阳孤雁自惊寒。 
  徘徊纨扇悲秋早,珍重明珠卖岁阑。 
  可惜今宵新月好,无人共倚绣帘看。” 
  念毕,叹一口气,自语道:“如许清才坠入坐劫,造物何心,令人懊恼!”又将那一边诗朗吟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就惨然自语道:“沉痛得很!”又念道: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大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贾忠和大家怔怔的站着,荷生反覆沉吟一会,猛见贾忠们兀自站着,便说道:“你们散去罢。” 
  荷生因欲乘凉,就也踱出游廊。清风微来,天云四皎,双星耿耿,相对寂然。徘徊一会,倒忆起家来,便将都中七夕旧作《望远行》吟道: 
  “露凉人静,双星会、今夕银河深浅?微雨惊秋,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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