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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凉州往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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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儿,他们移的是五味子。五味子还是喜财叔走之前种下的,这药种起来讲究,特别是施肥要足,行距和埋深更不得马虎。三月底就得将覆盖的草帘子取掉,还得搭半人高的棚架,用来遮阳。这些,拾粮都一一记下了。眼下他担心的,就怕移到阳坡上不活,这可是他自作主张要移的呀,要是不能成活,怕,院里上下,对他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脸色了。

行距三步,顺南北向,挖深宽各一步的坑,施入厩肥,再按一步的株距,把苗栽下,根部舒展,填土踏实,最后浇水。拾粮边指点,边盯着众人,生怕谁个一马虎,将哪儿敷衍了。担水的事由狗狗和吴嫂做,为了浇水方便,天刚暖雪还未融尽时,拾粮在山岭上修了几个涝池,将融化的雪水积存下来,这阵,派上了用场。

狗狗担着空水桶,有一步没一步的走。狗狗的心思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坏,对啥事也烦,烦得要死。担着水桶,她边走边在心里骂:“整天药药药,除了药好像就没别的。”身后的吴嫂催她:“狗狗你快点,给谁磨洋工?”她嘴一呶:“要快你快,我没挡你,你快了有人夸哩,我可没。”

“狗狗!”吴嫂喝了一声,嘴一软,丢下一句死丫头,走了。这死丫头,真是吃错药了,整天嘴里七三八四,像是跟谁也过不去。这么气恨着,眼,却不由地朝远处望。远处,院主人水二爷正跟自个的穷亲家比上劲地干活儿,那瘸腿一捞一捞的,让人心疼。望了半天,脸忽然暗下来,身子骨也跟着发软,扔了水桶,蹲草疙瘩上抹泪儿。

吴嫂也有了心事,这心事,怕是跟水二爷有关。这个老妖,当了半辈子寡妇,最近突然心里扑腾扑腾的,冒出些东西。

狗狗虽然知道她的心思,却一点也不同情她。哼,谁让你那么积极地要张罗着给拾粮哥成亲呢,发春没人理,活该!

水担到晌午,水二爷在半山腰里吆喝着人们吃饭,午饭就是干粮就酸菜,酸菜是吴嫂跟狗狗年前腌的,腌的时候,英英也参与了。英英一参与,就有热闹看,这热闹,主要来自她跟狗狗,狗狗这狼转生下的,胆子贼大,竟敢当着水英英的面,左一声拾粮哥右一声拾粮哥,叫得吴嫂都脸红。吴嫂给她递眼色,她理也不理,照叫,直叫得水英英扔了菜刀,气乎乎离开厨房,她还不甘心,扒在厨房门口,冲院里喊:“拾粮哥,我的手指头切烂了,快拿点药来。”

死丫头,迟早会叫出祸来!

酸菜腌了三大缸,能吃好一阵子。干粮倒是现蒸,蒸馍的事,英英不上心,学过两次,不学了,扔下话:“这活你们做吧,我笨,学不会。”于是就由吴嫂和狗狗来完成,两人心情好时,这干粮,蒸得就暄,若要碰上烦心事,蒸出的馍必是死塌塌的。

水二爷刚一吆喝,吴嫂的步子就急着往半山腰里奔,不是她急着吃,是不放心水二爷。她要不去,水二爷能酸菜就着干馍,一肚子吞下好几个。啥上都跟年轻人比哩,迟早得比出病。吴嫂背着人从藏区里弄来些酥油,又从老家带来些红糖,她要用热茶把酥油跟红糖冲开,馍泡化,这样吃下去,胃里才舒服。

地里的人先后都到水二爷那里吃午饭去了,人一走,狼老鸦台就静下来。狗狗每天等的就是这时候,只有这阵,她才能跟拾粮哥说上会话。可这死人,话也像是让母老虎吓尽了,问他三句,回不了一句,话就那么金贵,多说一句把你少掉了?

对了,狗狗背地里一直管水英英叫母老虎。每每生了气,她会母老虎母老虎骂上几十句。这阵,她又望着远处水英英的影子,开始骂了。骂着骂着,突然转向拾粮:“你倒是说话呀,贼把气偷了还是咋?”

拾粮呵呵笑笑,不理她,没法理,她问的那些话,拾粮真是没法回答。

可她还是问。

“昨儿夜,是门板还是炕?”

拾粮哪能回答,她死追着问,问急了,拾粮气气地道:“门板。”

“跟谁撒气哩,又不是我让你睡木板,活该!”

她嘴一鼓,装出很生气的样。

拾粮弄药的手,忽然僵住了。

这是个秘密,不该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偏是让狗狗这死丫头知道了。知道了还不算,一次次的,非要往实里落,仿佛不落实,她就不甘心。

拾粮扔了手里的猫儿抓子,前走几步,蹲在草疙瘩上生起气来。他在生狗狗的气。→文·冇·人·冇·书·冇·屋←

狗狗撵过去,一把提起他:“我不要你蹲,就要你跟我说,说啊!”

“到底说啥么?”拾粮满脸胀红,生怕这拉拉扯扯的动作被人看见。狗狗却不管,死搅蛮缠的样像是把拾粮往绝境上逼。拾粮一把甩开她:“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可等了半天,拾粮说出的,却是:“你再敢提这窝心事,我一辈子不理你!”

“就提,偏提,你睡一次我提一次,谁叫你没骨气。”

一个骨气,把整座山都说哑巴了。拾粮踟躇地离开,蹲在远处的山梁子上,心里,忍不住就响起爹常哼的小男子出门:

一根儿的竹竿儿一十二个节小男子出门一十二个月刮了一场冷风下了一场雪不知道我小男子的冷和热好出的门儿不如呆在家不出那个门来就活不下在家的人儿三辈大一出门儿就是孙疙瘩孙疙瘩倒也是不打紧打紧的是我小男儿的心谁都说我在金里睡来银里滚哪知我小男子的心上开窟窿白天黑夜的我没命地苦一天一天找不到回去的路想起我窑洞里受寒的爹和母恨不得一头把天撞死狗狗这边,也是久长的无声,每每拾粮哥这样,受痛的还是她自已。无数个夜里,她蹲在星空下,眼望着南院,心里,如刀绞似的痛。

太阳那个出来一点点红照住南山雪压城松树的林廓点到儿点松枝梅吊起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一山的松柏半山空月亮上来两点点红归住那房沿儿要端成乌木的椽子上点到儿点茶房儿上来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一间的房子半间空银灯那个照上了三点点红照住那个窗台子土装成松花枕头上点到儿点结婚的被窝上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一床的被窝半床空桌桌儿上来四点点红照住那个炕沿儿双端成阳头筷子上点到儿点菜菜儿上来金包一条龙一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壶儿里没酒留不下个人镜子上来了五点点儿红照住那个模样儿粉妆成自打小男子出了我的门呀少淡颜色我少擦粉少淡颜色我少擦粉……正午里,山坡上,弥漫着小男子出门伤心的声音。

夜,黑腾腾地压下来。夜总是来得那样及时,那样不可抗拒。拾粮心里,是最怕这夜的。他宁愿一生不要这黑夜,那么,他将是幸福快乐的。

黑饭一吃过,拾粮就不是白日里那个拾粮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好像被什么挤压着的人。他在院里东磨磨,西蹭蹭,该做的活抢着做,不该做的争着做。但活总有做完的时候,做不完的,也让夜挡在了明天。拾粮站在院里恨了会天,天让他恨得一眨眼一眨眼的,像是不敢把黑洒下来。最后,他还是恨不过天,院里的人都进了屋,水二爷的目光,已打墙头上爬过来三次,再不进屋,怕是水二爷的脚步,就要走过来了。

屋是套间,去年开春,水二爷就将南院这半边隔给了他们小俩口,还把两间小房子打通,说过去是英英一个人,现在多了双脚,地就显得窄边。拾粮心里,却是苦不堪言。不打通,他还能抱着被窝上别的屋睡,这一打,就把他分房门儿另睡的路给打断了。

打新婚第一夜起,他们的睡,就成了秘密。当时,拾粮心里还扑腾扑腾的,既含着喜,也含着怕。他并不敢把水英英当成自己的新娘子,可水英英又实实在在成了他的新娘子。哦,新娘子,一想这个词,拾粮的心就要飞起来,飞到水英英那边去。他矛盾着,痛苦着,幸福着。他多想走上前去,把她揽在怀里,哪怕轻轻碰一下她的手,或者闻一下她身上的香气,他也知足。但,另一个心里,他又那么不安,那么惧怕。炕沿上这位顶着红盖头的,是水家大院的三小姐啊,他一个下人,哪里敢碰得?

那个夜晚着实把拾粮煎熬死了,十六岁的他已懂得男女之事,乡野里地头上这种事常喧,媒人老五糊也时不时地要拿些沟里偷鸡摸狗的事给嘴解馋,什么张老二夜里翻王寡妇的墙头拴断了腿,李三家老二让秀秀家的勾到了沟里,都是些荤得不能再荤的事。后来吴嫂喊着要圆房,圆房两个字的意思,拾粮更懂,妹妹拾草不久前就在这院里跟宝儿圆了房,尽管是阴亲,但吴嫂还是按阳亲给圆的房。拾粮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脸也火红火红的,等吴嫂闹腾完,走了,屋子里就剩了他跟英英时,他就……没想到,英英给了他那么一句话!

那句话等于把他打进了地狱里。当天夜里,拾粮抱着自己的铺盖卷,在新房地下蹲了一夜。第二天夜里,水英英用嘴呶呶外面那间破房子,拾粮知趣地抱起铺盖,到破房子去睡了。再后来,水二爷好像起了疑惑,还拐弯抹角问起他这件事,脸红心跳中,拾粮失口否认。为了不让水二爷瞅着破绽,也为了不给老人添新的负担,他把破房子上那扇门板折下来,夜里当炕睡。

原以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是关起门来的事,是他跟英英两口子之间的事,外人不会晓得。谁知狗狗这死丫头,楞是把破绽看了出来。

拾粮在院里磨蹭得终于不能再磨蹭了,就硬着头皮往屋里走。

水英英已睡了,里间那道门拿杠子顶着,从他把门板挪到屋里那天起,英英就开始顶门。英英别的方面都好,都把他当男人,外人看着他拾粮也像男人,独独这件事,到现在也不让步。拾粮想不通,其实不顶又能咋,他还敢硬闯到里头?不敢!自打新婚之夜水英英撂给他那句死头子话后,他的心思就灭了,真的灭了。拾粮蹑手蹑脚,摸到了自己的门板上,门板以前是折起来的,上面还要掩盖点东西,现在不用了。英英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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