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在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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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踞似笑非笑道:“不然你会怎么样?”
雪茶的心底突然浮现一张极为端庄秀丽、虽神情温和却内里冷肃的脸。
最终雪茶公公豪气干云地回答:“奴婢……奴婢会背地里打小人诅咒她!”
赵踞哑然失笑。
这一夜,在乾清宫侍寝的却是江水悠。
江美人的确是极伶牙俐齿,床笫之间服侍的赵踞也甚是熨帖,平日里其他采女侍寝不过最多两刻钟就罢了,独独江美人圣宠最隆,少则半个时辰,多则……皇帝甚至会留她过夜。
云雨过后,皇帝略有倦意,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又见到了昔日那个可怕的人。
她穿着逶迤葳蕤的宫装,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时候赵踞已经快十岁了,在宫中的境遇更加艰难。
但他却也是个举一反三的孩子,自从上次听了徐悯那些“嘲讽”的话后,他果然不负所望,竭尽全力地生存了下来。
只是不那么容易罢了。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赵踞为了躲避太子的伴读们,慌不择路,跑进了御花园的寒香亭内。
徐悯坐在一张小圆桌前,圆桌上放着个红泥小火炉,以及银吊子。
鹿仙草拿了个蒲扇,装模作样地在旁边扇风。
赵踞骇然地看着她们,本以为亭子里没有别人,可现在……岂不是才离狼群,又入虎口?
他甚至觉着,下一刻鹿仙草就会开门,把外头正在追赶他的人都叫进来,然后将他捉拿出去,尽情地戏耍,而她们就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观看。
或者徐悯根本不必费事,只要让仙草把自己推出去就是了。
赵踞跟仙草的年纪差不多,可同样年纪的女孩子却比赵踞个头更高,大概是境遇不同的缘故。
毕竟一个幸运地遇到了徐悯,饲养得当;一个却是满皇宫内放养着的,而且整天提心吊胆,险象环生,自然强健不起来。
赵踞身体僵硬,忖度着要不要在对方动手前,自己先行离开。
他已经听见太子的人在外头找寻,且渐渐靠近过来了。
正在他一咬牙想要趁着对方不备冲出去的时候,桌边徐悯幽幽地叹了口气,拿着面前的小泥杯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赵踞年纪虽小,却也看出她是在“附庸风雅”,连吟诵的声音都格外的刻意。
但是虽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双眼仍是无法从她的脸上挪开。
就在这时,仙草拿着蒲扇走到窗口,推开一扇窗,探头喝道:“不许吵闹,我们娘娘在这里喝茶赏雪呢!别搅扰了娘娘的兴致!”
太子的伴读们见是仙草,知道她生性凶悍,哪里敢跟她争吵,且又知道徐悯仙草主仆跟赵踞素来天敌一般,既然仙草如此呵斥,赵踞自然是逃到别处去了。
于是大家才一窝蜂地退下。
赵踞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能置信。
这边儿徐悯向着他招了招手。
赵踞本该扭头傲然不理,可不知为何,竟然往前走了几步。
徐悯打量了赵踞半晌:他之前给围殴过,加上逃跑的时候受了伤,不免鼻青脸肿的。
徐悯轻轻一皱眉,把手中捏着的小杯子递给他。
赵踞正在打量杯子里的是什么,只听徐悯说道:“别总想着逃,也别总倚靠别人。”
赵踞抬头。
“你母妃性子胆怯而糊涂,自顾不暇,颜家一时也不敢十分冒头。”徐悯趴在桌上,打量炉子里的炭火明灭:“自己机灵点。”
赵踞听她说自己的母妃,气的正要反驳,徐悯旁边的鹿仙草不满道:“娘娘,咱们好不容易酿的梅花酒,怎么先给他喝头杯?”
赵踞听了这句,鬼使神差地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清甜可口,不由地又看向炉子上的银吊子。
仙草忙道:“你别想再要!”
横眉怒目的,如同一只圆滚滚的恶犬,虽然年纪不大,但已初露护食的雏形。
赵踞咽了口唾沫,把杯子放下,哼道:“宫内没有人喜欢我,我自然知道,我也不会倚靠谁。”
徐悯看着少年咬牙的模样,笑问:“那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你呢?”
赵踞扭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愤。
因为他不是太子,因为母妃不得宠,手段不厉害……原因太多了,但是他已经尽力地讨好宫内众人,但是直到现在,简直适得其反,到处奔逃如丧家之犬。
虽然赵踞没出声,徐悯却仿佛看了出来。
她抬起修长的玉指敲了敲酒杯。
仙草忙上前给她斟满,徐悯却并不喝,只是嗅那香气。
半晌她说道:“谄媚讨好的那叫狗腿,人家会越发瞧不起。想让人真心喜欢……那他们喜欢什么,就给他们看见什么,是要有真本事才行的。”
她的目光明亮,面上的笑令人无法琢磨其意味,“能做到吗?”
赵踞先是懵了懵,然后顿足:“别小看人!”
少年气冲冲地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
赵踞回头望着徐悯迟疑地问道:“他们都说你在皇后娘娘跟前一味的谄媚讨好,那么你是不是也是……”
当时,徐太妃的嘴角微微抽搐。
旁边仙草却走过来,她毫不客气地在赵踞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第15章
夜半,江水悠睡在皇帝身旁,突然觉着皇帝在发抖。
她起初以为皇帝要起身了,悄悄地半睁眼睛看向旁边,却见少年皇帝背对自己缩起身子,竟如同受冷或者受惊一般的蜷缩姿态。
江水悠心中诧异,却又不敢惊动皇帝。
如此看了片刻,皇帝突然慢慢地放松下来,江水悠大胆倾身而起,向皇帝脸上看去。
赵踞仍是闭着双眼,显然仍在梦中,但此刻皇帝的脸上却透出了一抹极为恬淡的笑意,仿佛是梦见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江水悠看着皇帝俊美的容貌,睡梦中的少年依旧是眉目如画的样子,江美人抬手,几乎忍不住想要碰一碰赵踞毫无瑕疵的脸。
但在纤纤手指还未碰到赵踞的时候,皇帝的神情突然产生了另一种变化。
剑眉的眉峰微微蹙起一个令人心疼的弧度,皇帝脸上的笑意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仿佛怅惘,又像是有些悲伤的表情。
江水悠看的呆了,她的手往前一探,下意识地想唤醒皇帝,但手指将要碰触到皇帝脸上的时候,却又及时收住。
也许……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就在这一迟疑的瞬间,江水悠突然听见,自皇帝口中喃喃地念出一个名字。
与此同时,原本沉浸在梦魇中的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江水悠惊疑的的目光跟皇帝对上。
虽然才从梦中醒来,皇帝的眼神却是极凌厉的样子,跟方才江水悠所见过的那个并无锋芒的少年判若两人。
但迎着皇帝凝视的眸子,江美人也发现了自己如今的姿势跟处境是何等的尴尬。
“皇上……”幸而江水悠反应极快,眼神中的惊愕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笑:“臣妾方才察觉皇上好像动了动,还以为皇上要起身了。”
赵踞并没有做声,一双冷冽的眼睛盯了江水悠半晌,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什么时辰了?”皇帝转头问。
外头伺候的太监听见动静,早回禀道:“回皇上,还差两刻钟就到寅时了。”
江水悠轻声道:“皇上,时候还早,不如再睡会儿吧。”
赵踞扫她一眼,垂眸想了片刻,忽地问道:“你方才看见朕动了?还看见什么没有?”
江水悠忙道:“臣妾只察觉皇上微微一动,刚要起来看您,您就醒了。”
赵踞“嗯”了声:“那你,有没有听见朕方才说过什么?”
江水悠面露疑惑之色,又微笑道:“皇上几乎是跟臣妾同时醒来的,臣妾还迷糊着呢,皇上说了什么?是不是叫了臣妾?都怪臣妾睡得太沉了,竟没有一早察觉,请皇上恕罪。”
在江水悠回答的时候,赵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着面前这个人口中说的每一句话的真假。
终于赵踞道:“没什么。时候还早,你先睡吧。”
说了这句,皇帝便翻身下地,外头的太监见状,知道皇上要起身了,忙纷纷地进来伺候。
江水悠也忙起身在旁恭等着。
等到皇帝更衣离开之后,江水悠才敢重新退回了榻上,手指在底下的龙床之上轻轻抚过,江水悠想到方才无意中听见的那个名字,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惊异的表情。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江美人隐隐明白了皇帝对待小鹿姑姑的态度为何会是那样微妙。
***
寅时不到,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虽然是六月了,这个时辰走在空旷的紫禁城中,仍有丝丝清冽森凉扑面而来。
头顶暗黑色的天幕上,还有星子闪闪烁烁。
整个紫禁城里,连最下等的奴役都还在睡眠之中,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却已经起身操劳。
雪茶跟在皇帝身边,几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皇帝,雪茶公公情不自禁在心中哀叹:“皇上如此勤快,虽然是国家百姓的福气。但对本公公而言却不是好事,皇上自然是龙精虎猛的撑得住,但本公公却实在是危乎殆哉,这样下去,恐怕这条小命要早早地断送了。”
本以为皇帝纳了后妃,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改一改之前的作息了,毕竟谁不稀罕抱着美人儿一觉到天明呢?
连不近女色的雪茶公公都知道那句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没想到赵踞除了有罕见的两次破例,其他多半时候却依旧雷打不通的寅时而起。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算计起来,皇帝一夜的睡眠时间勉勉强强能够一个时辰。
这如何了得。
雪茶在胡思乱想之中,陪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桌子上还有些折子并没有批完,赵踞一撩龙袍坐了,却并不忙着去拿,反而坐着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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