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由己不由天-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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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一样,你们楼兰占了玉面城哩,现在大周的人一定恨死你们了……”
说着说着,又发出扶起桌椅板凳的动静,继续喝酒聊天起来。
听他们的对话,像是几个楼兰人混在犬戎人的商队里,一起到京城来做丝绸生意。
北疆正在交战,这几个楼兰人这个时候来京城,必然不只是做生意这么简单。
她继续听着几人的谈话,推杯换盏之后,那个先前赔笑的楼兰人神秘兮兮地说了起来。
“其实没那么严重,现在又不是十几年前,卫大将军死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啊,大周的百姓可是恨死了我们楼兰。这一次啊,不严重。”
粗重嗓音的汉子,喝得有些大了舌头。
“你……你唆不严重,就不严重呐……你一个做小买卖的,能知道严不严重?你扯什么完蛋玩意儿……嗝。”
那个楼兰人急道:“你还不信我咋的?我告诉你,我这次来大周,就是采买公主的嫁妆的。我们公主年方十五,从未听闻择定了夫婿,你猜为什么要采买嫁妆?”
他这一说,那个犬戎人汉子立刻就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们楼兰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公主送来大周和亲?那还占大周的玉面城?你们这可不是作死吗?”
那个楼兰人没好气道:“我是来买丝绸的,别的我一概不知。说不准是占一占城,再好生给人家送回去,省得大周拒绝我们的公主……”
“哈哈哈!”
隔间爆出一阵狂笑,“你们楼兰公主是有多丑啊,白送出去还担心人家不要,哈哈哈!”
这些人酒意正浓,一笑起来越发肆无忌惮,根本顾不得小心了。
那个先前说话的楼兰人,连忙嘘了好几声。
待众人稍微安静了些,他才继续道:“没听说我们公主丑,就是他们大周的人自命不凡,嫌弃我们是胡人罢了。嗐,这是上头的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隔间的声音渐渐稀疏,那些人似乎都喝醉了,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沈风斓听得心中纳罕,思忖着那个楼兰人说的话。
楼兰大动干戈占领了玉面城,一副要再掀战火的架势。
只是为了把自己的公主嫁过来?
实在不合情理。
大周与楼兰之间时常有摩擦,两国之间也从未通过婚,这事着实奇怪。
沈风斓示意了浣纱一眼,后者走到窗边,将窗扉彻底打开。
“陈墨——”
她朝着昏暗的夜色之中,小声呼唤。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的声音翻进雅间之中,动作干脆利落。
“娘娘,有何吩咐?”
“隔间那几个人的谈话,你可听见了?”
看他翻进来的角度,他方才应该是在屋顶上。
陈墨微微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好,你让蒋烽,去把方才说话的楼兰人掳出来。送回府中关押,我有话问他。”
“是。”
陈墨一转头翻出了窗子,动作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只听红妆痴痴道:“娘娘,今儿见了浣纱和朱小郎的事,我本来打算好了,这辈子不嫁男人了……”
沈风斓道:“快别如此,该嫁还是要嫁的。”
红妆看着她,深深地点头,一脸励志的模样。
“娘娘说的对!像陈墨这样的男人,不嫁可惜了!”
她重新焕发了勇气,不管陈墨对她再如何冷脸,她也要追到手!
看着红妆一脸花痴模样,沈风斓无奈地摇摇头。
到了月上中天之时,一屋子醉得四仰八叉的犬戎商人,被店小二叫醒了。
“诸位客官,本店要打烊了,这里睡不得。我们楼上有上好的房间,不如诸位开几个房间休息?”
“好……好,去楼上休息。我们有钱,我们要最好的房间,听到了没有?”
大着舌头的领头人,摇摇晃晃地指着小二说话。
“是是是,诸位都是贵客,当然是最好的房间。楼上请,楼上请!”
众人醉眼惺忪地跟着小二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队伍里头少了一个人……
“哗——”
一盆冰冷的水浇到醉酒之人的面上,那个楼兰商人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来。
只见自己正被人捆着手脚,跪在地上,面前是一道杭绸的屏风。
透过那屏风,隐约可见看见后头坐着一个女子,身姿纤细而曼妙。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
说着朝四周一看,只见是个寻常的厢房,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屏风里头,女子的声音懒懒的,又出奇地镇定。
听起来格外好听。
“你是如何知道,楼兰抢占玉面城,并非要掀起大战呢?”
那楼兰商人一听,猛然察觉到,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在酒楼说话,被人听了去。
他见沈风斓只是个女子,便有意吓唬了几句。
“你既然听了我的话,就该知道我在楼兰的身份。我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皇商!你再不放了我,我的人一会儿就会追来,伤了你这小娘子可就不好了!”
屏风里头静默了片刻。
“你答错了。”
沈风斓声音冷淡,随后黑衣男子从梁上飞下,一刀飞刺在商人的大腿上。
“啊——”
那楼兰商人算是彻底救醒了,痛得大吼了一声,腿上鲜血直流。
“再答错一次,就是两刀。”
那慵懒好听的女子声音,一下子变作地狱修罗,听得人胆颤。
“我说,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这趟出行,宫中命我采办公主的嫁妆!我们楼兰人喜欢你们大周的丝绸,嫁妆里头少不了这个!”
沈风斓顿了顿,陈墨提着刀,朝那楼兰商人走近。
他连忙大呼,“我说的是真的!半句谎话都没有,别杀我,别杀我!”
“你说的是真的,却不是全部的真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的让我,或是让他不满意,那就……”
沈风斓指的他,就是持刀的陈墨。
那楼兰商人犹豫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和盘托出。
在性命面前,什么国家大义,都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他这并非通敌卖过,说出来的这些事,并不会影响楼兰的安危。
“我说!除了采办公主的嫁妆以外,还有玉面城领兵的将领同我说的话!我在过关的时候,他跟我说,这场战打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国!”
他指的风风光光,就是不必再混在犬戎商队里面,可以以楼兰人的身份平安回去。
屏风里头,沈风斓摆了摆手,宽大的广袖在灯影下,变得虚幻。
陈墨会意地收起了刀鞘。
“大周与楼兰从未通婚,你怎么就肯定,采买楼兰公主的嫁妆,就是让她嫁到大周的?”
那楼兰商人哼哼唧唧,在地上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伤口舒服一些。
“是谁说大周与楼兰从未通婚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二十多年前,大周就和楼兰通过婚,不过娶的不是楼兰皇家的公主罢了!”
二十多年前?
沈风斓眉头一蹙,“胡说八道!大周史料从无记载,我看你是嫌命太长,想吃刀子了?”
陈墨身形一动,那楼兰商人哭爹喊娘地叫嚷起来。
“没胡说,我真没胡说!当年那个嫁给大周圣上的楼兰女子,他们家如今在楼兰,还是极其显赫的一族呐!那位小姐听说是早早就没命了,但却留下了一个皇子!”
大周有个楼兰女子生的皇子吗?
她如何从未听过……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中,忽然转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你说的那个皇子,排行第几?”
“第三!这事在楼兰知道的人不少,就是大周的三皇子,好像封号是宁……”
那个商人说的笃定,沈风斓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宁才人那么得宠,却没有晋封高位。
为什么圣上轻易就相信她与人私通,事后甚至没有好好调查,还把她独自葬在荒山。
为什么人人都说,宁王出身低贱……
原来宁才人竟是个楼兰女子,是大周人最看不起的——胡姬。
她朝陈墨做了个手势,那个楼兰商人迅速被他打晕。
“陈墨,宁才人是楼兰女子,这件事你们可曾听闻过?”
陈墨摇了摇头。
“只知道是个母家没有背景的,连真实姓名也没听说过,就一个宁字封号。”
看来,这件在楼兰不少官宦人家都知道的事,在大周知道的人并不多。
就连陈墨这等,从宫中侍卫所调教出来的精锐,都没听闻过此事。
那宁王呢?
他总不会,连自己的生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吧……
“他怎么处理?”
沈风斓从屏风后走出来,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楼兰商人。
“丢到京兆尹府外头去吧,等天一亮衙门开堂,自然就能看到他。他是楼兰人,到时候朝廷要如何处置他,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抬脚便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来。
“老詹去了北疆,那现在京兆尹府,是何人掌事?”
“京兆少尹代为掌事,是汪家的人。”
——
次日,晋王府飞马急报,赶赴北疆。
报信的士兵身后所背的信筒,装着沈风斓亲笔手书,给轩辕玦的信件。
这个楼兰商人说的话,看起来不像假话。
把这个消息告诉轩辕玦,对他们的战术布置,想来会有作用。
同时,沈风斓心中还隐隐担忧。
总觉得楼兰大动干戈,只是想把公主嫁进大周,这个举动实在古怪。
更何况,此事还和宁王扯得上关系……
还是小心为妙。
沈风斓站在高楼的窗边,眺望着北面。
关山重重,遥不可及。
她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只觉得朔风如刀,冷得令人生畏。
也不知道北疆那处,如今是何等寒冷。
她慢慢地伸出手来,合上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