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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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强忍着,一动不动,木人石像一般立在亭前小径上。
可寒风中,她眉眼间的痛苦仍是溢了出来。
她的脸色再如何冷若冰霜,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
她是那样、那样得想要杀了陆幼筠!
她望着陆幼筠的那双眼睛里,除了痛苦就是杀气。
亭中石桌上的红泥暖炉还在燃烧,上头的水已是沸腾了,咕嘟咕嘟地浮起大片气泡。可茶饼早已摔落在桌下,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狼藉。
陆幼筠就站在茶饼边上。
看清楚若生眼神的那一瞬间,她的面皮僵硬了。
——那是知道自己露了陷,被人看穿后的无措……
但不过是一眨眼,她便吃吃地笑了起来:“阿九你可不能怪我呀。要不是你的那个护卫秋娘拼了命的反抗,我又怎么能杀了她;要不是她死了,雀奴又怎会那般寻死觅活不肯乖乖听话?她要是听话,我也是决计舍不得杀她的。”
她笑得山花盛开一般的明媚灿烂:“说起来,这若是换了你是她,应当会有意思得多了吧?”
她抬起脚,碾过地上的茶饼,闲庭信步般地走出了亭子。
亭外几步远就是株梅树。
若生恰巧站在树下。
陆幼筠走过来,她下意识一退,就撞到了树干上。
“嘭”地一声响,树上纷纷扬扬落下了梅花来。
但梅也似雪,寒意逼人。
若生身在梅香之间,只觉得人也冻住了。
她嘴唇嚅动,吐出了冰霜似的几个字:“杀人,偿命。”
可陆幼筠走近她,锦衣华服热烈似火,讥笑道:“杀人?你有何凭证能证明是我杀的人?”她双手一摊,干干净净素白细腻的一双手掌,绝无血污,“休说你拿不出证据,就是你拿得出,又如何?”
她目如点漆,唇角微勾,近乎洋洋得意地道:“段素雪的事,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若生呼吸一轻。
即便她对段家表姐无甚感情,但人生来不过一条命,不论是谁年纪轻轻的没了,那都是令人可惜的。
更不要说段家表姐是死于非命而非善终。
但当时案子一出,还未来得及彻查段家便自行推出了个丫鬟来说是真凶……后来案子被苏彧私下查清,可尚未翻案,事情已叫陆相给压了下去。
陆幼筠莫说受审,就是连公堂也没有上过。
难怪她会觉得“杀人偿命”四个字是笑话了。
“雀奴不过是连家的养女,一个生来就卑贱肮脏的杂种,谁会相信是我杀了她?”陆幼筠言语之轻松,仿佛是在谈天说笑。
一个天之骄女,怎么会杀害一个蝼蚁般的东夷杂种?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谁也不会。
若生像看炼狱恶鬼一样地看着她:“你难道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337章 无恐
陆幼筠凑到了她耳边,将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袒露在她眼前,然后轻声发笑道:“我怕,我当然怕,我怕极了呢阿九。我也知道你敢,可是阿九,你要是在这杀了我,这连家恐怕就要给你陪葬了。”
她笑着,说着,肆无忌惮地揪住了若生的软肋。
若生可以不要命,可以不怕死,可姑姑呢,父亲呢,若陵呢?还有连家上上下下那许多人的性命呢?
她怎么可能会在陆家的花园里杀了未来的太子妃殿下?
陆幼筠认定她不能,她也的的确确是不能。
伤心、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像狂风骇浪一样将若生包围了起来。这一刻,五感迟钝,她恍惚间似是回到了数年前。就连陆幼筠吃吃的笑声也都远去了……
她忽然声无波澜地说了一句:“不,雀奴没有这么容易死,秋娘也不是谁都能轻而易举拿下的人。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哈?”陆幼筠轻轻地笑了一声,“这般说来,你想必是无意知晓雀奴的尸首身在何处了?”
若生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眼珠子。
可陆幼筠眼也不眨,口气和神态都恢复了往常惯有的笃定和闲适。
她的笃定,甚至更甚先前掏出绳镯证明雀奴在她手中,要挟若生留下陪她赏雪吃茶的时候。
同她方才被若生追要答案步步紧逼,无法回答的时候,更是截然不同。
“可怜的小阿九呀,你若是不愿意相信她死了,方才又何必那样问我?你老老实实地陪着我吃茶说话,有何不好?纵然忧心忡忡,可到底心怀希冀,哪像现在呀……”
若生听着这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这才是陆幼筠手里有牌时真正的样子——
笃定而得意。
呼吸间的空气是那样的冷,一进一出仿佛连心肺也都失去了知觉。
若生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愤恨像攀爬的藤蔓,沿着骨血密密实实地爬上来、爬上来,终于攀爬到了某个顶点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弹指间,她忽然神色一变,扬起嘴角微笑了起来。
这显然令陆幼筠有些措手不及。
她看着若生敛去面上笑意,将柳眉微微蹙了起来。
若生身子前倾,靠近了她。
陆幼筠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若生,正好与之相反,抬脚迈步,向前跨了一步。
陆幼筠眼神探究地望着她。
若生却恍若未觉,继续向她靠近过去,终于站成了亲亲热热的样子,随后像方才陆幼筠附耳同自己说话一样贴着陆幼筠轻声的,一字一顿地说道:“终有一日——”
只有四个字。
她说完即止,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陆幼筠听明白了。
她这是在说终有一日会叫自己偿命的。
即便不是今日,即便不是明日,但终会有那么一日的。
明明若生的声音因为风寒而粗粝沙哑,鼻音浓重,可这一刻听来,陆幼筠却觉得她的声音有如最温柔甜美的呢喃。
她有一瞬间的惶恐骇然,又有一刹那的紧张慌乱,但一切都敌不过她心里蓬发的欢喜!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往前那个对自己亲疏有度唤着“陆姐姐”的人不是真正的连若生!
只有眼前的这个连若生,才像是真实的!
陆幼筠满心欢喜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分明一开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将若生放在眼里过。云甄夫人的掌上明珠又如何?
可越接触,她越觉得这人与自己最初所想不一样。
到了后来,她又情难自禁地嫉妒起了若生。
为什么一样都没有母亲,她却看起来比自己要活得快活百倍?为什么都说她骄纵跋扈,她却善良到愿意收留一个混血的东夷杂种?为什么她爹明明是个傻子,她却依然对他敬重有加?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样得好。
她就像是一团光,一团火,温暖而又美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想要伸出双手抱住她,一点一点揽住怀中,再一点一点揉碎扑灭她。
陆幼筠忽然道:“她换身衣裳蒙住眼睛重新梳个发式不开口地站在你跟前,你根本连她的脸也认不出,你当真就有那般在乎她?”
若生闻言,唇边笑弧变得更大了。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但这笑容落在陆幼筠眼里,竟有着无法形容的讥诮。
“只有过暗瘢一样人生的你,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须臾,轻飘飘的一句话,从若生嘴里吐了出来。
恰巧园中这时大风刮过,二人头顶上早开的梅花漫天落下,白色花瓣雪一样飞舞旋转,几乎要遮住她们的眼睛。
陆幼筠蓦地丢开了手中一直未曾放下过的紫金手炉,一把将若生扑倒在了梅树下。
俩人都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一时间扭打起来竟是不分上下。
陆幼筠年纪比若生稍长些,发了狠地将她掼倒在地上。
若生则扬起手一巴掌挥了过去,一下扇得陆幼筠偏过了脸去。
陆幼筠长发散下,映得眉眼愈发艳丽非常。她忽而大笑不止,低下头,将脸贴到了若生眼前,咬牙切齿地问道:“连若生,我究竟是哪一点不及雀奴?哪一点?竟叫你宁愿同个下贱坯子互称姐妹也不愿意同我来往?”
话音刚刚落下,若生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
陆幼筠“啊”地叫了一声,失神间已叫若生逃脱钳制,反将自己翻身压制在了树下。
若生的手肘紧紧地抵着她的喉咙,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其击碎。
可她没有动,她只是神色冷漠地道:“从头到脚,你哪一点都不如。”
说罢她即起身拂袖而去。
陆幼筠跌跌撞撞从树下爬起来尖声大叫:“连若生!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尸体在哪里了吗?”
若生头也不回:“人死如灯灭,我不在乎。”
“……连若生你给我站住!”
陆幼筠一张俏脸扭曲变形:“你知不知道她死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她怪你为什么不去救她,怪你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将她留在连家害她招了杀劫,她说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的!”
若生脚步微顿,但仍然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今后再见,不是你死之日,就是我亡之时。”
第338章 独处
行至廊下,若生高喊一声“绿蕉”,大步离去,丝毫不顾陆幼筠仍在身后叫喊自己的名字。
沿途风霜愈盛,她脚步愈快。
行进间,她衣袂飞扬,面色冰冷,浑身散发出令人胆怯的寒意。她和绿蕉一路走,一路无人胆敢伸手拦一拦她。
陆幼筠咬牙切齿变着花样叫唤了半响,也始终只站在原地并不敢上前去追她。无人知晓这一瞬间,她心里闪过了多少种念头。
但无论哪一种,都敌不过若生决绝离去时,她心头陡生的恐惧。
陆幼筠清晰地意识到,事情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掌控。
就像是一朵花苞,还未绽放,便先叫鸟雀啄食残败了。
她等着花开,等了那么久,但它再不会开了。
她不甘,她恼火,她更畏惧——
那只突然冒出来的鸟!
该死!
该死的!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