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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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脂粉气,两股同样浓郁的香气交缠在了一起,逐渐变得熏人起来。
若生带着四堂妹在人群间穿行,忽然在这铺天盖地的浓香里嗅到了一丝冷冽的异香,仿佛一阵疾雨扑面,凉意瞬间浸透衣衫直达脊髓,先前的憋闷被一扫而光。
她怔了一瞬,侧目往身旁望去。
一眼就瞧见了那张美人脸。
是谁?
若生疑惑着,旋即听见有人唤那美人儿“陆姐姐”……
原来是陆幼筠。
浅绿色窄袖短襦,联珠兽纹锦的半臂。
她穿得很不显眼。
但她用的香,衬上她的脸,便已足够引人瞩目。
四姑娘宛青不大认得陆幼筠,此刻见了她,忍不住小声同若生咬耳朵:“三姐,这陆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若生不紧不慢地将视线收回,笑了笑道:“是啊,生得一副好皮相。”
一副人畜无害的美貌皮相。
自从早前在定国公府里叫元宝挠了一爪子后,陆幼筠便再没有联络过若生。
若生乐得如此,此时再见她,也不必费心主动寒暄,好得很。
而陆幼筠显然也发现了她,但她今次只看了若生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亲亲热热地招呼若生,“阿九”长“阿九”短的喊。
她不知怎地转了性,对若生视若无睹不说,模样更是冷淡得仿佛陌生人。
许是碍着这一出,周遭的人也都不大来亲近若生几人。
四姑娘有些惴惴,若生却乐得陆幼筠不来招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这事儿。
等到宓贵妃到场,场面愈加热闹,便更加没人注意到若生这一桌。若生便百无聊赖地数起了扇坠子上的流苏,一根,两根……数完一遍再一遍……
她正数到兴头上,忽然听见四姑娘悄声同自己说:“三姐三姐,娘娘要让大家斗茶!”
若生拈起一缕流苏缠到了自己纤细白皙的食指上,闻言动作一顿,小声道:“随她们比去,你我第一轮就败下阵来旁观看热闹多好。”
四姑娘双手托腮,半是可惜半是赞同地道:“我于茶道上没有半点天赋,连点茶也不成,的确只能看热闹了。不过三姐你不试一试?”
若生甩甩手,将流苏抖落,声音里带了笑:“我一粗人,吃茶尚可,斗茶那可不成。”
果不其然,水痕早早露出,她跟四姑娘都在第一轮便败下了阵来。
而陆幼筠,则大出风头,艳惊四座。
同样的茶具到了她手中便有了不一样的生气。
她素手纤纤,一面往黄瓷茶盂里注汤一面用茶筅搅动,慢慢击拂。姿态闲适优雅,颇有大家风范。
少顷,头汤告成,盏面上白乳浮出,如疏星如淡月,令人过目难忘。
此后往复至第七汤,方算大功告成。
花瓣盘口漆茶托上,数只兔毫盏一字排开。
正所谓茶色白,宜黑盏。兔毫盏釉色黑青,纹如兔毫,其坯微厚,最宜点茶。
然而陆幼筠不但能让汤花咬盏,还极擅茶百戏,茶汤汤花在众人眼前变幻莫测,忽如山水云雾,又忽如花鸟鱼虫……千万变化,令人叹服。
宓贵妃看得津津有味,毫不吝啬地将陆幼筠夸了又夸,直道陆相千金了不得。
众人听进耳里,或艳羡或嫉恨,唯独若生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像潮水一样涌来,积聚在堤坝前,越积越多,越积越危险。
终于到了某个时候,潮水轰然一声冲垮了堤坝。
赏菊筵后没多久,陆幼筠便被指给了太子。
若生不得已翻来覆去地将前世今生混在一道想了又想,但还是想不透这局势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不断地想起那天陆幼筠在宓贵妃跟前的表现,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用尽全力。
……
她不知道的是,陆幼筠自己也时常想起那一天来。
想起自己出尽风头的模样,想起自己巧笑倩兮的模样。
想起那令自己作呕的模样——
她不想笑,有什么可笑的,可她还是得笑。
扬起嘴角,微笑,弧度恰到好处,一点也看不出她内心那只张牙舞爪的野兽。
第312章 思虑
指婚的圣旨下来时,陆幼筠并不觉得太意外。
因着这不意外,她也不觉得喜悦欢欣。众人同她道贺,听在她耳中,却不过如夏夜蝉鸣、冬雪扑簌一般,有声无意。于她而言,嫁不嫁人,嫁与何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总之都是个“嫁”字,无甚差别。
但对她的父亲陆相而言,其中差异可就大了。
这日跪拜谢恩,接过圣旨,送走了传旨的内官后,陆相屏退下人,只留了陆幼筠一人说话。
博山炉里焚着香,烟气氤氲间一片静谧。陆幼筠坐在椅子上,目光笔直地落在了那张黑漆的书案上头。上边搁了几本书,似是经常被人翻阅,边缘毛糙,看起来十分陈旧。
她专心致志地看着,许久未发一言。
陆相轻声咳嗽了两下,问道:“这道圣旨你如何看?”
“如何看?”陆幼筠的视线仍旧凝固在书案上,笑了笑反问道,“您可满意?”
陆相颔首:“为父满意。”一字一顿,轻缓却有力道。
陆幼筠这才将视线收回望向了他,笑吟吟道:“这便是了,您满意女儿自然也满意。”
声音雀跃,听上去似乎很欢喜。
她脸上的笑又是那么得自然和浓郁。
可是她的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父亲,里头一丁点笑意也没有。
幽深得几乎探不到底。
陆相定定看着她,忽然道:“圣旨既下,大婚之前你便安生呆着准备出阁吧。”
太子娶妃仪式繁杂,少说也得筹备个半年光景。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谁也无法保证今后就一定不会生出别的变故来。万事小心为上,总没有错。
但陆幼筠听完后声色不动,一点端倪也瞧不出,也不知她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饶是陆相这等城府,也无法分辨一二。
良久,陆幼筠垂下眼帘,笑道:“父亲就这般不放心女儿?”
陆相提起笔,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凡事都有底线,初次越过,我能拉你回来,可第二次第三次呢?”
陆幼筠闻言,慢慢敛去了笑意:“若有朝一日大事不妙,父亲可是要弃卒保帅?”
陆相静默了片刻,道:“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女儿,你就一日不会是那只卒。”
“这可说不好。”陆幼筠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冲着父亲施施然行了一礼,自行告退了。
……
这些年,太子少沔居于东宫,身边虽有侧妃在,却一直没有正妃。
都说是好事多磨,他先前也曾被指过妃,但最终还是未成。
现而今陆立展的女儿又被指给了他……
太子少沔对指婚一事不置可否,但至少眼下看来不能说是坏事。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他懒洋洋往软榻上一倒,让身边伺候的卫麟给他斟了一杯茶。
茶是明前的龙井,盛在玉似的盖碗里像一汪春水,安宁平静,香气袅袅。
他浅啜了一口,忽然眉毛一挑,出声问卫麟道:“依你之见,陆立展的女儿可当得起太子妃之位?本宫娶了她,又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卫麟侍立在一旁,闻言意味深长地道:“照奴才看,这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恐怕还要看这位陆相千金同父亲的关系如何,是素来唯命是从还是阳奉阴违?”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她本性如何又是两说,是惯于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还是刚正不阿忠贞不渝?不一样的因,结的果可是大有不同。”
太子少沔听罢陷入了沉思。
他手中的茶从热至温再到凉,终于冰冷苦涩难以入口。
谁也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哪些变故,太子少沔不知,若生更不知……
但她想得比太子少沔更多,忧虑也更深。
自她死后醒来发觉人生已重来一遍迄今,大大小小已有多件事情的走向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大到连家的变化;她跟苏彧的相逢;雀奴的人生……小到若陵的生辰,姑姑的心结……许多事都跟她记得的迥异了。
她初初醒来,以为占尽先机,并不觉得惶恐忧心,直至段家春宴,惊觉世事已悄然变化,才骇然发慌。
但后来,她如愿寻到雀奴,如愿让四叔离开了连家大宅,一切都在朝好的那条道上走,甚至她还和苏彧坦白交代了那似梦非梦的重生一事。
看起来世事虽然难以掌控,但总算也没有跑得太偏,而且跑偏了的都是好事儿。
可现在,陆幼筠被指给了太子少沔,未来一旦太子登基,她就是一国之母了。
那可是天大的事。
早前若生猜测过事情还会有变,但从未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诧异又困惑,伏案埋首挑灯夜战也无用,只好悄悄约见了苏彧。
……苏大人博学多才,想必一定能想得比她透彻。
二人近日只书信往来,掐指一算已是数月未曾见面,是以若生一见着人就忍不住道:“你怎么瞧着像是又瘦了。”
瘦得愈发棱角分明,爽俊得令人窒息。
大约是忙,眼底下也有了淡淡的青痕。
他看着若生,笑着伸手比划了下道:“你身量愈发见高,瞧着也像是瘦了。”
随着年岁渐长,若生今年个头猛蹿,而今已齐苏彧的下巴了。
长叹了一口气,若生道:“不知是不是饭量大了的缘故,原先可没能长得这般高。”
苏彧轻笑了声,转身上了马车,又来招呼她。
若生看看四周,小声道:“不合规矩吧?”
可转念一想,婚书都写了,同乘一辆马车又能怎样?
苏彧向她伸出了手。
若生便笑微微搭了自己的手上去,借力上了马车,坐定后问道:“这是去哪?”
苏彧道:“长兴胡同。”
若生怔了一怔,旋即想了起来。苏彧在长兴胡同有间不起眼的小宅子,她原跟他去过一回,那里头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