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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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个哈欠,终于道:“下去吧。”
“是。”红樱长长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
正要走,她却又被叫住了。
若生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口中道:“等到三月,你便及笄了吧?”
能叫主子记挂着自己的生辰,是颇有脸的事。红樱听她这般问起,心下愈松,笑着应是。
若生微微一颔首,没有再开口,只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到人影消失在了帘后,她面上笑意便敛了,转头吩咐绿蕉道:“明儿天亮了便去将红樱她娘找来。”
绿蕉不解,但主子不说她也就不问,只好生应下退了出去。
若生望着她的背影,却无声叹了口气。
绿蕉忠诚有余,却可惜了不是个聪明能干的。若非当年她身边正缺人使唤,乳娘又觉得外头新进的人不如在木犀苑呆惯了的,这大丫鬟的位子只怕也不会有绿蕉的份。
她胡乱想着,也无心再翻书,只命人将灯吹灭,躺下闭上了眼睛。
然而方才一阖眼,她便想起了四叔来。
几个兄弟里,四叔同她爹长得最像。但她爹一笑,两颊酒涡便灿烂得令人也不由跟着一块高兴起来,四叔脸上却没有酒涡。
大抵人的性子如何,同样貌也是有几分干系的。
她爹跟四叔都是爱笑的人,可一个那般真,一个那般假。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偶尔也会想,如果不是四叔,连家是不是就不会倒得这般快?
躺在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若生却突然觉得有些冷,遂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将头往胸前埋了埋。
外头夜风吹拂,飒飒一片轻响,她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次见四叔时,他面上神情如何,若生已全然想不起,但他说过的那些话,她都还记得牢牢的。
那天,他就高高站在台矶上,穿着连家人用惯的上等料子,逆着光,面目陌生。
若生跟继母并幼弟若陵,则站在台矶下。她手里抱着父亲的牌位,簇新的,连漆都还未上过。
她紧紧扣着那块木头,几乎要将它嵌入身体里。
盛夏时节的风,热得人浑身冒汗。
她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四叔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云淡风轻地将刻薄又无耻的话一句句抛掷在他们面上——
“阿九,你不要怪四叔。”
“识时务者为俊杰,四叔我只是选了对的那条路。”
“你若要怪,便怪自己生为连家人吧……”
风那样大,将他的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却到底也没能将他的话给吹散了。
被风吹得扬起的散乱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若生半点也看不清站在上头的人,却知道他绝不是自己昔年缠着叫四叔的男人,更不是她心中父亲的模样。
她浑身颤栗,咬破了唇,口中一片腥甜,而后蓦地将手中牌位掷了出去,笔直砸在了他额上。
头破血流不过一瞬间的事,衣冠楚楚的连四爷哎哟一声捂住脑袋,低下头去。
若陵吓着了,在朱氏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她却只冷眼看着台矶上的人大笑了两声。
她爹拿四叔当了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辈子也没对他动过手,委实便宜了他。
但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咬着牙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走出连家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不能像若陵一般,放声大哭了。
想起那一日自己做的事,若生蜷在被窝里的身子动了动,幽幽叹了声。
她爹倒也不曾说错,她的确是个不孝女。
他活着时没有好好待他,他去了,她竟还将牌位都砸了。
不过她爹要是能瞧见她往四叔头上砸出的那道大口子,想必也会高兴的吧?
若生嗅着被子上的淡淡香气,阖眼想着父亲,想着继母,想着年幼的弟弟……
不由得,泪水涟涟。
第015章 脾气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翌日醒来时,面上还带着湿冷的水汽。
绿蕉送了浸过热水拧干的帕子上来,她接了仔细敷在脸上,好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但镜子里的那张面孔瞧着还是浮肿的,倒像是吃胖了两分。她惯不喜涂脂抹粉,木犀苑里也几乎没有这些物件,是以想掩一掩也没法子。
日头高升,她去了明月堂用饭。
她爹正坐在那琢磨着昨儿个的翡翠烧卖不错,念着要厨房赶明儿继续做,抬头就瞅见她走了进来,顿时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怎么过了一夜就跟团发面似的,发起来了!”
“……”若生顶着张肿脸大步走过去,径直在已摆好了早膳的桌前落座,夹了块千层油糕吃,斜睨他一眼,含糊嘟囔道,“您赶紧用了饭回去练字去。”
连二爷撇撇嘴,抢着也去夹了块油糕。
三太太说话算话,前儿个才说起要请朱氏上她那去尝尝家乡菜,这转头就索性将厨子直接送到明月堂来了。
江南来的师傅,又是在京里呆了段日子的,这一手好菜南北结合,倒是别有风味,不光是朱氏的家乡味了。不仅如此,这位新来明月堂的大厨,白案上很有火候,只随手拣了几道拿手的做了让连二爷尝过,连二爷便再舍不得人走了。
光是此刻摆在他们跟前的这道千层油糕,便甜糯柔韧,令人垂涎三尺。一层层薄如纸,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若生好吃,连二爷也好吃,父女俩埋头吃着东西,倒也不说话了。
朱氏进门时,俩人正抢着最后一只灌汤包子。
连二爷一面想吃,一面又想着不能同闺女抢食,急得筷子都要握不住。若生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闹他,说:“爹爹想吃吗?”
“不想!”连二爷耷拉着脑袋。
若生乐得不行,筷子尖上挂着的那只灌汤包直晃荡,摇摇欲坠。
连二爷赶忙拿了碟子去下头接,“等会掉桌上了看你还怎么吃!”
“我不吃,这就是给您的。”若生将灌汤包轻轻落在了连二爷手里的瓷碟上,笑得话音都在颤,“别凉了。”
连二爷眨巴着眼睛看她,跟着笑了起来,两颊酒涡隐现:“阿九真孝顺,好孩子得赏,还是给你吃。”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俱都面面相觑。
这府里金山银山堆着,还能短了这两位主子的吃食?就一包子,谁爱吃就吃了吧,快别让了。
但主子在座,也没人真敢将这心思说出来。
若生原也就是故意逗他,哪里就非吃不可,眼瞧着东西都要凉了,就催道:“我这都成发面了,还是不吃了。”
连二爷一怔,瞅瞅包子再瞅瞅她,而后郑重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凉了就搁着吧,吃新鲜的。”
突然,朱氏端了笼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上来,不偏不倚搁在了桌子中央。
刚进门见着那一幕,她扭头便吩咐了下去让厨房再送一笼屉来,这会正热着。
连二爷凑近看了两眼,感慨道:“这就对了,早就该让再上一笼的!”
若生跟朱氏对视一眼,皆笑着摇了摇头。
少顷,早膳用罢,若生带着绿蕉告退先回木犀苑去。明月堂距离木犀苑并不远,以若生的脚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若生回程的路上,却是走走停停,慢吞吞得很。
多练了几日,她的路已经走得很稳,哪怕小跑几步也毫无问题。
陈太医照旧隔几日就来看她一回,仔细看过她走路后,也说不像是有问题的,腿脚稳健,已是好全了,这才不再来。
是以她如今慢悠悠不肯走快,却是另有原因。
抄手回廊外头栽着的花木,已隐约可见翠色。
不过几日,这春日的气息就渐渐浓郁了起来。真是风一吹,春意便蔓延开了去。
她走一会停下看两眼,等回到木犀苑时一算,这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近半个时辰。
然则她磨蹭,也没人敢催她。
红樱的娘老子是一大早便来见她的,可人不在,只得候着。本以为既是主子唤自己来的,必不会久等,谁知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天,分明是故意被干晾着了。
若生进了木犀苑,却也没有立即传红樱她娘来说话,只慢条斯理地更衣换鞋,一派悠然自得。
又过一刻钟,红樱她娘耐不住了,支使木犀苑侍奉茶水的小丫鬟来探一探。
这茶一沏,小丫鬟笑着道:“姑娘,崔妈妈候了好一阵了。”
话没错,语气也没错。
正端了茶盏要吃茶的若生却“哐当”一声将杯子摔了出去,发火道:“怎么,我还不配叫她等一等了?”
声音拔得高高的,窗外路过的下人们皆听了个清楚。
“都说崔妈妈在四婶跟前得脸,权当半个主子待着,连四叔见了她也得毕恭毕敬叫一声妈妈,真是好大威风!”若生又摔了只杯子,摔得沏茶的小丫鬟尖叫一声躲开了去,“成,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不配叫她候着,我就该跪着去请她才是!”
在场的几个丫鬟都吓糊涂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上前去扶她坐下,安抚道:“姑娘快别恼,仔细这碎片割了手。”
说话间又有人匆匆去地上将碎瓷收拾了,半刻不敢延误。
若生一张小脸上却全是气,瞪着双杏眼气鼓鼓看着一地狼藉不言语。
绿蕉急得手足无措,跺脚道:“奴婢去叫崔妈妈来!”
“我不见她!”若生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水,扭头就扑在炕上闷声大哭起来,“我哪配见她啊!”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门外偷听着动静的丫鬟原是同红樱交好的,闻言立马撒丫子跑去通知了红樱。
红樱一听就懵了,提了裙子就飞奔去找她娘,进门就问:“您都干什么了?”
崔妈妈一头雾水,我这等了一早上胳膊腿都要等僵了,还能干什么?倒是姑娘叫她来做什么?
可红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飞快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她娘骇然:“哭了?”
红樱跳脚:“您赶紧去瞧瞧赔个礼吧,这没得牵累了我!”
“别慌别慌,”崔妈妈抹一把额上冷汗,“三姑娘一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