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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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秋娘不觉面露吃惊之色,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说:“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长一些。”
“是吗?”名唤忍冬的褐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自己的身量来,面色微赫,“已有许久不曾见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还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头回见扈秋娘,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但仍一眼便认了出来。
扈秋娘却是在听到他说已许久不曾见过三七时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苏彧手下。怎会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
然则这里头的事,也不是她该问能问的。
于是乎,她敛神微笑。只同他说些三七的事。
虽说她见过三七的次数也有限,但总算是近些日子才见过面,远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听得津津有味,间或笑话弟弟两句。
但与此同时。言谈中的俩人,各自的视线仍都牢牢钉在那辆黑漆青幄马车上。
扈秋娘无意间发觉。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长得虽然相像,但性子只怕是截然不同,这个时候如果换了三七在这。只怕早就说说笑笑不知将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样很快就想了起来,上回跟着苏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应带个更稳重些的随从才是,可偏偏就带了三七。
今儿个倒不带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里头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却仍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里的二人一猫,却仿佛置身寂寂山野,丝毫也不管外头如何了。
元宝最自得,趴在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若生跟苏彧之间却也丝毫不见尴尬,俩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旧友一般,该坐下就自个儿坐下,该抱你的猫就抱你的猫,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样私下里悄悄会面,不合适得紧,但搁在他们二人身上,却莫名变得泰然起来。
若生手里还抓着把象牙玉柄的纨扇随意扇着风,问:“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如果不要紧,想法子送个信说了也就是了,并不需要面见再谈。
然而她问完后,坐在对面的人却并未吭声。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见他正不知打哪儿拎出来个红漆的食盒来,而后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打开来,又从角落里搬出张小小的矮几来,将东西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摆了上去。
“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轻轻抽了两下,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来?她是闹不明白他怎地还带了一食盒吃的出来呀……
虽说将今儿个当成野游,特地带了吃食出来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人换了苏彧,她怎么就别扭得慌?
但苏彧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来。
他至始至终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话,只在筷子摆出来后顿了顿,静默一瞬后忽然侧目看向她,微微挑眉问:“吃否?”
说话间,马车里早已是香气弥漫。
食物的鲜香、焦香……蔬果的清香……还有肉香,丝丝缕缕不停地往若生鼻子里钻。
嗅着嗅着,这嗅着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动了。
仅闻味道,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里她三婶送来的厨子手艺还好。
晨起时明明用过不少吃的,若生并不大饿,但此刻闻着这香味,她不觉还是下意识说了句:“吃!”
说得格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苏彧这时却慢慢地将眉头蹙了起来:“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后杏眼微眯,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只带了一副竹筷?”
“……”苏彧将视线缓缓移开去,扫了一眼矮几上摆着的菜色,将搁在上头的筷子举了起来,分出一根递给了若生,“自个儿想法子。”
他头回进重阳谷,拜师后。父亲离去,他开始跟着老头子过日子。可他师父是个什么人?天下第一的大懒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岁!头一顿在重阳谷里吃的饭,老头子就只给了一根筷子。为何?因为偌大的重阳谷里,想再多一双干净筷子都不能够了。老头子吃一顿扔一双,脏了也不洗,就这么搁在那发霉,绿毛能长一指头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饭的时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强洗一双出来。
结果他留下后。明明是俩人用饭,老头子却是死也不愿意再去多洗一双了。
偏偏他当时年幼,又刚离了父亲。心头甚慌,哪里敢同老头子说师父再给我一根筷子,心底里还只当这就是重阳谷里的规矩,老头子门下那就是专门用一根筷子吃饭的!
硬生生。就这么挨了三顿饭!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终于受不住。迈着小短腿去寻了两根树枝回来,给自己削了双筷子。
等到开饭,老头子一眼就发现了他手里的筷子,再低头往自己手里一看。那边是两根,这边却只有一根,立马想也不想伸手就抢了他手里的筷子!抢了!就这么抢走了!
除却他饭碗上横着的。桌上分明还有一根在呀!
简直毫无人性!
苏彧撇了一眼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没想到多年后自己竟然还有用一根筷子吃东西的时候。
若生却已经姿势优雅地举起筷子戳了一颗焦溜丸子,然后问:“下毒了吗?”
他看她一眼,也不说话,亦戳了一颗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说着“左右今儿个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说也不迟”,侧过身去低头朝丸子咬了一口,随后身子一僵,飞快转回身来问他,“打哪儿请的厨子?”
苏彧含笑:“怎么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两辈子,虽说拢共还不到二十年,但委实也不算短了,可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为止吃过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鲜香,应是掺了豆腐在其中,愈发柔滑外却也不失肉的嚼头,除此之外,肉馅里也不知还加了什么,令丸子入口后丝毫不腻,反而有阵阵清香涌出来,沿着舌尖来回打转,令人心生欢喜。外头的那层芡汁儿更是香得钻人心肺。
好厨子可遇不可求,赶明儿领回去她爹必定也高兴得很。
见苏彧不说,她忍不住道:“实在不成,借了用几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还好吃。
这样的菜,总要叫她爹也尝一尝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听到苏彧道:“没有厨子。”
“没有厨子?”若生一惊。
“若非得说个人出来,那……厨子姓苏,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见过的……”苏彧轻飘飘丢出几句话来。
若生:“……”
“喵——”元宝舔着毛突然叫了声。
“苏大人。”良久,若生轻声喊了他一声,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感慨不已,“这世上只怕就没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只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过寻常的细葛布,姿态闲适,仿佛寻常邻家少年儿郎,但他一双眼却沉静幽深,气质卓绝。
俩人离得不远,若生渐渐从弥漫着的烟火气息中,分辨出了几丝微薄的瑞脑香气,甘冽清苦。
那是,他身上的气味。
他缓缓低下头去,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只青瓷小罐子来。
打开来,里头满满当当的糖渍青梅。
“你想找的那人,有眉目了。”
第124章 线索
若生怔了下,搁下筷子,敛目问道:“怎说?”
苏彧拣了一颗糖渍青梅递给她,等她愣愣地伸手接过,方徐徐道:“永定伯府是何情况,你自然比我清楚。”
“我知道的事并不多。”若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尖捏着的青梅,摇了摇头。真计较起来,永定伯府的事,她已经有许久不曾知道了。前世连家落魄后,段家人袖手旁观,休说伸手拉她一把,便是连多看她一眼也是无的,只差没有狠狠地落井下石再将她也打入无间炼狱。虽然,她后来过的日子,同身处炼狱之中,也无甚区别。
自那之后,她便再不曾见过段家的人。
一转眼就是数年。
而重新回到宣明十七年的她,因着前世的事,对段家人心生厌恶,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外家,所以只在春日里她大舅母办春宴时应下父亲的话,去了一回,回来后便同姑姑表明了自个儿的心思,再没有往段家去过。
永定伯府里的情况,究竟如何,她知道的那些也早已经是记不清了。
她略微一顿,放轻了声音说:“不过回京后,我的确命人私下里打探了些事。”
依照刘刺史那本账簿上所记载,雀奴至少那时的确是在她大舅舅段承宗手中的,不管如今还在不在,那都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线索。然而她对自己那位来日要继承爵位的大舅舅,却是印象寥寥。
她那早逝的娘亲,出阁之前在娘家时便不是个受宠的,同兄长的感情很是平淡。
到了她,一来生母在她一落地时就去世了。二来她又姓连,连个段姓都冠不上了,她去段家,那是作客,而非归家。
是以外祖父外祖母几位长者如何暂且不论,接待她的总是舅母抑或那几个表姐妹,至于几位舅舅。寻常连一面也见不上。
兼之她又素来记不清人。哪位是大舅舅哪位是小舅舅,也是时常弄混,那几位也都没那么愿意见她。所以时至如今。当若生想要回想起段家大舅舅的为人时,脑海里便只剩下一片空白,莫说为人,就是说话的腔调也记不得。
但她知道。京畿上下也都知道,永定伯府的世子爷段承宗是个正人君子。
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若生虽然不喜段家的人行事作风,也不觉自己那几个舅舅真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发现他们非但不是衣冠楚楚的君子。而是披着君子之皮的禽兽。
东夷来的舞姬,即便在个商贾眼中,也算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