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作者:九斛珠-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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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妃的随从都在殿外侍立,此时瞧着元靖帝那冷厉的神情时,却都逡巡不敢上前。
孩子惊恐的哭声响彻太华殿,元靖帝冰冷的眼神扫过,斥道:“住口!”
天子威严,哪是柔音县主所能承受的?她即便是越王唯一的孩子,在家里的时候也并不曾受过什么宠爱,越王对她永远只有厉声斥责教训,不许哭也不许闹。而今元靖帝的威仪更胜越王,柔音县主顿时被吓得停了哭泣,惊恐的抬头看着御座上的皇者,不知所措。
东宫与太华殿之间隔着五六重的宫殿,此时那金戈交鸣的打斗声却能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
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而后一个个悄无声息的跪在了地上,垂着头不敢出大气。
外头似乎有喊杀声传来,有人一声令下,太华殿外的禁军便齐齐整整的守在了殿门口,严阵以待。喊杀声渐渐靠近又消弱下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元靖帝不发一语的坐在上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双手伏在桌案,脊背微微弓着,即便身子已大不如前,眼神却还是锋利,仿佛蓄势待发的凶兽。
动静似乎慢慢的压了下去,元靖帝稍稍直起身子,声音里藏着汹涌的愤怒,“诸位亲眼所见。”他扫视低头臣服在脚下的众人,徐徐道:“惟庸心存不轨,目无君上。”
外头高诚和两名青衣卫拖着越王飞步上殿,在众人低声的抽气里,将越王重重的掷在地上,随即半跪在地,朗声道:“属下已奉命拿下越王,请皇上处置。”
“越王?”元靖帝冷笑了一声,微微抬了抬下巴。
高诚手狠,当即将爬在地上的越王拽得半跪起来,由那两名侍卫押着,又抬起他的脸,面朝元靖帝。
那张脸上满是血迹,蕴藏着浓浓的愤恨与不甘,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右边眼角滑到唇边,皮肉几乎外翻,看着触目惊心。他与元靖帝目光相接,竟然毫无闪避,还勾起唇角露出个讽刺而诡异的笑容,哪怕抽动了伤处,也没皱眉头。
元靖帝冷哼了一声,斥道:“逆子!”
“皇上居然也拿我当儿子?”越王开口,声音是虚弱而颤抖的——
高诚心狠手黑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但凡有元靖帝的命令在,哪怕是对皇后贵妃下手,他也不会有半点手软。留着越王的性命没问题,但是皮肉伤的苦楚不可避免,他原本就是个极擅刑罚的人,能拿出百十来种方法令人痛得死去活来,却不重伤筋骨。
越王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到了武力相抗的时候,却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
元靖帝坐得端正,“你觉得朕没拿你当儿子?”
“我自小就长在冷宫,皇上若拿我当儿子,又怎会一眼都不肯看我?冷宫里是什么样子,你比我更清楚吧?我像个野狗一样讨生活,甚至还要看那些低贱吓人的脸色!天底下有这样的皇子?”浓重的怨怼脱口而出,越王也是冷笑,“拿我当儿子,会把我送到铁勒去当质子?”
底下还跪着成群的宗亲,元靖帝蓦地握紧双拳,斥道:“那是为了历练!”
“是啊,历练。”越王抬起头来,浑身的疼痛似乎令他感到快意,脸颊上的血滑到唇边,他伸舌轻轻舔舐,竟自笑出来,“所以历练出了如今的我,父皇可满意?”
“混账!”元靖帝被他这态度激怒,抄起身边的茶碗就摔了过去,重重砸在越王的额角,“当年的事朕也有补偿,这些年朕待你一向不薄,朝堂上的事也交给你打理,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真要补偿,何必捧着那个孩子?”越王挑眉,“这些事咱们心知肚明,父皇,是你逼我的!对了,是有补偿,我玩弄蹂躏过的那几个……”他的声音猛然卡在了喉咙,高诚在元靖帝的眼神示意下重重的掐住了越王的脖子,让他连呼吸都难以为继,脸色迅速涨红。
元靖帝未料到越王竟会这样疯狂的口无遮拦,在事败无望的时候,摆出鱼死网破的态度。
越王自铁勒归来之后元靖帝便心存愧疚,得知越王折磨女童的事情之后虽有斥责阻止,却未能让越王停手。元靖帝也深知是当年的经历所致,对这些龌龊事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大概是父子间心照不宣的,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如今越王竟不惜把这些都吐露出来,是觉得彻底无望,打算痛快的对峙一场么?
元靖帝冷哼了一声。
几个月的筹谋布局,十数天的心惊胆战,从发现越王真实图谋的那一天起,巨大的愤怒之后便是担忧、惧怕。元靖帝知道自己垂垂老矣,而越王正当年轻力壮,当年那个孤苦无依、连活下去都无比艰难的皇子,居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长成了如今的毒蛇,慢慢的向皇位游动,意图盘踞。
——他居然会跟庸郡王有瓜葛!
年轻时的斗志再次被点燃,当年他用多大的心力打败庸郡王,此时他便用两倍的精力来对付这个儿子,以及那位同胞而生的兄长。
数个月的心惊胆战、寝食不安,在看到越王这等态度的时候,总算消去。
元靖帝竟自露出点成功后的笑容,在那张日渐老态的脸上堆起了褶子。
“宣卫忠敏。”他朗声吩咐,继而朝底下的宗亲们道:“今日请大家赴宴,便是要你们亲眼看看这逆子的所作所为。朕无愧于他,是他辜负朕的期望,朕做出任何处置,都是他咎由自取!”
宗亲们各自屏息,跪扶得更低。
韩玠在人群之中垂首,嘴角却牵出讽刺的笑。
当年英明神武的帝王已然不再,如今的元靖帝在他看来简直是可笑的——太子谋逆、越王谋逆,前者他苦苦遮掩,关于后者,他却邀了所有宗亲来见证,难道已不怕丢脸?
无非是心虚,才想证明而已!
否则太子忤逆、越王宫变,即便是子孙不肖,旁人大抵也难免揣测。
越王妃已经悠悠醒转,有些木然的跟众位宗亲跪在两侧,越王因疼痛而清醒,被高诚钳制着跪趴在御前,半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卫忠敏手里拿着一封奏折,端端正正的跪在御前,“臣奉皇上之命,查越王结党营私、贪贿舞弊……”奏折很长,从陈年旧事说到如今,其间有牵涉晋王的、废太子的、郭舍的,加上这两年越王得意后笼络朝臣,桩桩件件都是证据确凿。
只是洋洋洒洒千余字的奏章里,半个字都没有提庸郡王。
随后便是高诚的奏禀。青衣卫原本就有查案之职,今日他又同禁军统领平了宫变,又罗列出了许多罪名。
末了,元靖帝高高在上的瞧着底下如蝼蚁般趴着的越王,“朕一向厚待于你,你却如此报答,卫忠敏和高诚所奏,皆已查实。”他看向宗人令,“朕没有这样的儿子,将他废为庶民,阖府斩首。”
“皇上!”白发苍苍的宗人令膝行上前,“老臣知道越王所为十恶不赦,只是皇家子嗣单薄,还望皇上三思!”
“三思?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犯上忤逆,心怀不轨,你叫朕三思?”
宗人令已经有七十多岁了,见惯了朝堂起伏,也见证着元靖帝的儿子逐个失去儿子,他既是宗人令,自然要从宗务说起,“皇上子嗣单薄,若杀了越王,更非皇家繁荣之象。老臣恳请皇上三思,可将越王幽禁,从严论处。”
——从最初的晋王之死、到之后的太子自尽,乃至今日,元靖帝膝下总共就这么几个儿子,一个个都杀了,只剩个半路认祖归宗的韩玠和一向病弱的陈思安,那与断子绝孙何异?
元靖帝冷哼,却也再未执意论处。
他今日召众宗亲过来,无非是要证明越王的狼子野心,要如何论处,也不急在这一时。
元靖帝有些疲惫的起身,带着已然站得双腿麻木的两位贵妃离去。
谢璇跟着韩玠默然出了太华殿,
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二人也闭口不语。原以为今日会有所波澜,却原来元靖帝早已有了安排,其中许多事情,更是韩玠所不知道的。这个皇帝看似老来庸碌,真正触到痛处的时候,原来也是这样的凶狠。
金砖铺就的宫廊,远处尚有士兵在忙着清理厮杀中的败兵,鲜红的血在秋阳映照之下,刺目惊心。
这大概是谢璇一生中最难以忘记的重阳了。
越王的命竟然保了下来。
以皇家子嗣为名求情的人不少,更是有人搬出了皇孙陈思安体弱的事情,恳请元靖帝积福,为皇嗣着想——当然言辞没这么直白,否则他就是不想要脑袋了。
而元靖帝大抵也是受此影响,下令将越王单独囚禁在阴冷偏僻的宫室里,犯人一样被看管了起来。越王府的一应官职都被撤去,越王妃带着柔音县主搬到一所极小的宅院居住,再无往日尊荣,而其余人等则按律处决,或斩或流放,半月内清洗完毕。
韩玠特意看过处置的名单,上头并没有那个老狐狸一样的谋士晁伦。
他觉得越王能活命,多半还是晁伦的功劳,那老狐狸是个越困难越有干劲的人,且身上没什么牵挂,搅浑水便是他唯一的乐趣。越王苟全性命,未必没有后手,他早年曾在铁勒为质,这些年在雁鸣关也有安排,甚至还曾在鸿胪寺露出马脚,埋下的伏笔太多,其实还是斩尽杀绝以除后患的好。
然而他只是稍稍流露出了这样的意思,便被元靖帝斥责了一通——
皇家子嗣单薄,如今只剩了几个公主,难道要断了气数才好?
韩玠无语。
皇家子嗣单薄,怪得到他头上吗?
随着越王府的坍塌,廊西那边便报上了匪情——说云麓山附近积聚了几千匪类,占着地势作恶、鱼肉百姓,罪大恶极,恳请元靖帝准许,出兵剿匪。
元靖帝朱批一划,当即准了。
韩玠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匪类是什么。据高诚在廊西的查探,庸郡王在廊西过了多年软禁的日子,除了找到那宝藏之外,还偷偷在深山里养兵,总数大概能上万,是否还在别处有所渗透,也不得而知。元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