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梦真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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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赐我一个如此不堪的绰号?〃
〃去,我们马上去买两只银架子把照片镶起来。〃
小邓却说:〃其余那两位长辈是什么人?〃
〃他们的同学、朋友、亲戚。〃
〃他们姓甚名谁?〃
〃只有家母知道。〃
〃她生前从没提起?〃
〃如果我是她,我也不想恋恋过往。〃
〃开放以后,她也从来没返回过上海?〃
〃她说她已无亲人在内地。〃
〃区韶韶,你真是一个非常孤单的人。〃
韶韶〃嗤〃一声笑出来,〃有这样的事?我自觉相识满天下,要出去的话,一连三十天约会都不会重复。〃
〃紧要关头呢?〃
〃你呀,你驮我上西天。〃真乐观。
韶韶随即把皮箱打开检查,果然都是旧衣物,大部分还都是韶韶赚钱之后替她置下的。
只除出一件旧丝绒外套。
丝绒这种东西,一旧就一搭搭,像脱毛似的,见不得人,那件紫红外套还钉着水钻钮扣,新时想必光彩照人,韶韶轻轻取出。
小邓问:〃何用?〃
韶韶答:〃无用。〃
她用软纸包好,另外放进抽屉。
姚女士还有剩下几本书,《红楼梦》、《唐诗三百首》,此外还有《呼啸山庄》,阿嘉泰姬斯蒂侦探小说,以及几本时事来志。
一切都很正常,但邓志能却认为老太太的遗物如此简单,一定是经过小心整理,心思慎密的他觉得事有蹊跷。
小邓觉得姚女士像故意要隐瞒什么似的。
他沉思起来。
认识韶韶不到一个月,他就替这位伯母诊治。
姚女士十分喜欢他,他也尊重她。
一年后,熟了,伯母同他开玩笑:〃韶韶结识你,是为着体弱的母亲。〃
小邓回答得当然很好:〃荣幸之至。〃句法其实不大合理,不过伯母耳朵重听。
姚女士口角风趣,也算得健谈,但小邓从来不曾自她嘴里听到什么。
话题总是围绕着韶韶幼时趣事以及五十年代初的香港。
小邓对这两个题材总也不厌,他爱听到极点。
像〃第一次带韶韶到浅水湾海浴,她才七岁,没有泳衣,不肯下水,我为了使她惊喜,自旅行包里取出一件泡泡纱浴衣,她一见,高兴得不得了,那是我同事女儿穿剩的,不过韶韶不知道。〃
从这些小故事中,小邓也可得知一个单亲家庭的辛酸,母女生活并不算富裕。
小邓为此对韶韶更加温柔。
他一直想结婚,韶韶却说:〃给我五年,若无作为,立刻结婚,我希望闯一闯,可能扬名万里。〃
小邓没好气地问:〃此时,我应该站着还是跪着?〃
自始至终,小邓对于伯母的身世一无所知,只听韶韶说过,外公在三藩市,同舅舅住,两家没来往。
为什么?
〃因为外公反对母亲嫁我父亲。〃韶韶解释。
〃呵,莫非另外有一个三击掌的故事。〃
〃小邓,将来你有了女儿,你会那样做吗?〃
〃哎呀呀,小姐,上一辈好福气,四子三女,随便哪个不听话,逐他出家门,还剩五六个在身边,现代人最多生一个两个,赶了出去,孤苦终老,谁敢那样做?非爱屋及乌不可。〃
小邓仍然不知道早年的姚家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韶韶的童年或许就是十分寂寞,根本没有同龄孩子同她玩。
银相架买了回来,两张照片被放在显著的位置
邓志能问:〃这些年来,你竟没有见过令尊的照片?〃
〃小时候不懂得问,等到十一二岁,已知道许多事不该问,二十多岁之际,更不想问。〃
〃不好奇?〃小邓十分纳罕。
韶韶看着他,〃对于自己的事,谁会好奇,人们好奇的,往往是他人之事。〃
没想到小邓认真起来,〃你事即我事,不算多事。〃
就在那个周未,区韶韶把母亲的房间收拾干净,开了窗户,流通空气,并且打算找人来重新油漆。
星期一,一早要开例会,韶韶提前上床。
已经过了十八、二十二,情愿少看场戏,少喝一杯,增加休息时间。
她掀开薄被,才钻进被窝,就听见咳嗽声。
韶韶不认为这是她疑心,也许,某一个奇*书*电&子^书频率的声音,只有至爱和至亲才听得见。
她抬起头,〃妈妈,你有话要说?〃
一片沉默。
〃妈妈,你知道我从来不怕黑。〃
韶韶下床,轻轻走到母亲房间,才进门,脚就踢到一件小小硬物,〃铮〃的一声。
韶韶连忙开亮灯,低头一看,是两枚锁匙。
噫,今早翻箱倒筐,不知自何处跌出来,竟没有注意到。
这是一把什么锁匙?
只见匙柄上有小小标贴,东亚总行三零五七号。
韶韶恍然大悟,这是一把银行保险箱锁匙,看样子母亲还有贵重物件。
韶韶把锁匙收好,那一夜,她没有再听见异声。
邓志能看到锁匙的时候,十分不置信,〃我临走之际,每处都看过,地上哪里有什么锁匙。〃
〃邓大夫,人总会有走眼的时候。〃
小邓沉默一会儿,〃此刻当务之急是开启保险箱。〃
当天下午,韶韶便联络银行,带齐所有证件,通过经理,开启保险箱。
小号箱子里只得一只棕色大信封,没有封口,韶韶伸手进去,把里边的纸张抽出一看,怔住。
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故此看了一眼,递给邓志能。
那是一张香港政府发出的出生证明书,纸张簇新,可知它一直未曾见过天日。
正确点来说,它是一个女子的出生证明书。
纸上第一栏便印着姓:许,名:韶韶。第二栏是性别:女,第三栏是出生年月日,第四栏是父:许旭豪,母:姚香如。
韶韶抬起头来,茫然问:〃这是谁?〃
邓志能看着女友,〃你的出生证明书?〃
〃我没有出生证明书,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在上海出生,三个月大时由母亲抱着南下,我进小学靠宣誓纸,因此我也没有香港英国护照,我用的是小绿簿子。〃
邓志能又问:〃你有无姐妹?〃
〃我肯定没有,但是我希望我有。〃
〃那么,〃邓志能说,〃我的结论是,这个许韶韶即是你,你即是许韶韶。〃
〃大嘴,你勿要乌搞好不好?〃韶韶愤怒了,〃家父姓区,叫区永谅!〃
邓志能看看四周,〃我们回家再讲。〃
〃这个题目毋须再讲,到此为止。〃
韶韶把那张出生纸重新锁好。
但是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回到公司里,舌焦唇燥,讽刺上司,斥责下属,对会议开始了还在乱钻的记者厉声说:〃坐好!〃
然后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左眼底下一块肌肉正不住轻轻颤动。
如果许旭豪是她父亲,区永谅是什么人?
到了黄昏,因立法局会议仍然进行,新闻室工作如火如茶,韶韶心情反而平复下来。
谁是父亲有何重要。
她已成年,已经建立身份,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已经准备结婚,最主要的是,她两岁丧父,没有印象,明知损失不可弥补,早已放开怀抱。
这分明是上一代的轇轕,与她无关。
对她来讲,最要紧的是把工作做好。
想到这里,她金睛火眼批阅新闻稿。
抬起头,已经晚上十时,拨电话给邓志能,邓大夫在急诊室,也还没下班。
韶韶坐下来。
这个都会焉得不繁荣,超时工作,已视作等闲。
她步行到停车场取车。
遇一洋同事说:〃好圆的月亮。〃
韶韶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汽车电话响。
是邓志能的声音:〃要不要喝一杯?〃
他真是体贴人,此刻一杯冰冻啤酒已可救区韶韶贱命。
此刻,她再也不用提早回家陪伴母亲。
捧着啤酒,韶韶说:〃真没想到家母把秘密隐藏得那么好。〃
小邓说:〃太好了,什么都不讲,我很早就有疑心。〃
〃放什么马后炮。〃
小邓抬起头回忆,〃伯母从不诉苦,你想想,哪有不抱怨的老人家?简直不正常。〃
〃真的,'孝顺儿孙谁见了'便是最大的牢骚。〃
〃许多的,孩子们爬在足前仍不满意呢。〃
〃家母不是那样的人。〃
〃你十分幸运。〃
〃可是我自幼失父。〃
〃那么,是不幸中之大幸。〃
〃我父亲到底是谁?〃
〃要不就是许旭豪,要不就是区永谅。〃讲得十分取巧。
〃邓大夫,你才应该到我们新闻室来做发言人。〃
〃你出生纸上姓许,宣誓纸上姓区,你的小中大学文凭都是区韶韶,新闻部证件也姓区,身份证护照上也写区。〃
韶韶没好气,〃你想说什么?〃
〃要改姓许也来不及了。〃
〃其实我最应该随母姓姚。〃
〃那时不作兴跟母姓,非得替孩子找个父亲不可。〃
〃结果还不是没找到,吃人的礼教。〃
〃那位区先生肯出让姓字,已经不错,法律上此刻你是他女儿,有权分享他的产业。〃
〃慢着,你假设我姓许?〃
〃是,后来伯母改嫁,所以你跟继父姓区至今。〃
很合理的假设。
〃他们二人在何处?〃
〃你若信伯母之言,他们已经去世。〃
〃两个人都不在了?〃
〃韶韶,你可不需要他们。〃
〃你说得对。〃她也不会因此爱母亲少一些。
韶韶一直喝啤酒。
小邓忽然想起来,〃伯母去世后你有没有登讣闻?〃
〃有,同事们出了许多力,事后亦有刊登启事谢他们一声。〃
小邓沉默。
韶韶问:〃你的意思是,我会自他们处得到消息?〃
〃或许不,可能他们已经去世。〃
韶韶有点累,揉揉眼,〃如果恢复姓许,凭出世纸我可领取英国属土公民护照。〃
〃你若申请居英权,一定是首批获得护照的人之一,何必拿三等文件。〃
〃可是我已弃权。〃
〃我曾苦劝你。〃
〃我告诉过你,邓志能,我不喜欢拿英国人给的特权。〃
〃那么,你跟我入英籍。〃
〃邓志能,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区韶韶,我们好似不大像情侣。〃
韶韶微笑,〃向往那种对白也容易,买本五十年代文艺小说高声朗诵包你满意。〃
〃回家吧,你倦了。〃
那夜韶韶缅想往事,七八岁的时候,母亲接了外快回来做,不知是谁,叫她翻译外国电影的中文字幕,一边摊开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