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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驯徒记-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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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坚毅的男子,一双眉目中蕴含气势,看着便是常年位居人上的,此刻看向她,目光威严中透着慈爱。
  只听那男子说:“最该打的还是蘅儿,你看她衣裳又皱了,定是又去哪里偷了糖。”
  蒋妈妈这时也才跟着跑到主堂,气还没喘顺,就帮阮琉蘅解围道:“老爷,夫人,小姐……今日吃的甜食并不多。”
  阮夫人徐徐起身,身边的丫鬟立刻扶上手臂。
  “吃点甜食又有什么打紧,我怀蘅儿的时候便体弱,可不就亏待了这孩子,现在想吃些什么,你们还要训她。”她张开怀抱,“来,蘅儿,来娘这里。”
  阮穆将她往前一送,阮琉蘅立刻便被搂入一个柔软且带着宜人香气的怀抱,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她闭上眼睛。
  这就是母亲的怀抱吗?
  阮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对她说道:“可不是大家苛待你,甜食吃多不好,明日娘亲给你做桃酱,又香又甜,这个你倒是可以多吃些,断不可再胡乱吃糖……娘的心肝儿呀,等你一口牙长好了,你就是想泡在蜜罐里也使得……”
  这世界上,竟有如此温柔的女性,搂住她便仿佛搂住了整个世界,温暖的体温从阮夫人身上传来,是被融化的糖一般甜蜜的味道,是三月初暖的春风……阮琉蘅小声地哭了出来。
  曾经有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有爹娘疼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
  是不是会在她吵着要糖葫芦的时候踌躇良久,才掏出一文钱,站在摊贩面前选了半天,终于挑上糖汁最多的那串,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递给她。
  是不是会在蚊虫乱舞的夏夜,一边呢喃着童谣,一边打着蒲扇哄着那幼小的孩儿入睡。
  是不是会在她面对狂吠的大狗时,明明心里也怕,却还挺身上前,哆哆嗦嗦拎起棍子,咻咻地挥舞着。
  是不是会彻夜不眠,只为给她扎好一只比所有小伙伴手上都漂亮的纸鸢。
  ……
  从低低抽泣,终于到嚎啕大哭,阮琉蘅抱着阮夫人的脖子不撒手,直哭得抽噎不已。
  众人都有点慌,怎么见了哥哥之后就哭得如此凶?
  见她哭得如此可怜,阮老爷便道:“蘅儿许是见哥哥太过高兴,你们兄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此次穆儿述职回来,便多呆两日吧。”
  阮穆回道:“只怕不妥,毕竟圣上那边……”
  阮夫人一边哄怀里的小姑娘,一边不悦道:“我倒是不知,凭我阮家的面子,便不许我儿子在京中多尽两天孝?”
  阮穆皱眉道:“此次我回京接任两省巡察使,已是皇恩浩荡,父亲位居宰辅,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权柄在握,容易给人口舌。更何况二叔还手握六十万镇北军驻守边疆,便是蘅儿也一出生便封了县主,这都不是好兆头。”
  阮老爷亦点头道:“阮家已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可太张扬。”
  阮夫人娇滴滴地一啐,说道:“那晚上老爷便去书房打铺盖吧,我要陪蘅儿。”
  阮琉蘅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之后丫鬟穿梭,觥筹杯盏,她一直腻歪在阮夫人的怀里,由她喂,由她逗。
  晚上阮夫人抱着她入睡,她似乎在睡梦里,才带着哭腔喊出来:“爹!娘!”
  窗外月影摇曳,安稳如常。
  阮穆第二日述职,第三日便收拾了行李车马。
  临行时,阮琉蘅去阮穆的院子为他送行。
  阮穆见她,便从身后拿出一柄紫色剑鞘的女子用短剑,交到阮琉蘅手上。
  那剑很轻巧,但四五岁的小姑娘拿着还是有些吃力。
  阮穆看着她带着好奇的眼神摆弄那柄小剑,突然蹲下来,大手一伸,柔和地托着她后脑,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你……”
  “你送她这等利器,就不怕蘅儿伤了自己吗?”阮夫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阮穆起身,意味不明地向阮琉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后来阮夫人还想要没收那柄小剑。
  “女孩子家舞刀弄枪做什么,有爹娘保护你就够了,蘅儿不要怕,娘亲永远在你身边……”
  但是被阮琉蘅哭闹着留了下来。
  这之后她经常抚摸剑身,却从不曾抽出来过。
  寒暑往来,阮老爷和阮穆越来越忙,就连阮夫人也似乎有了心事,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族叔、世伯、文士经常往来。
  主堂传来的声音也产生了很多变化。
  从之前的高谈阔论,到低声叹气,再到窃窃私语。
  阮琉蘅不懂得什么“民不聊生”,也不懂“天子无道”,更不明白什么“国之将亡”,她很少读书写字,更多的是与蒋妈妈学些女红,扑扑蝴蝶,偶尔擦拭那把紫色的剑。
  因为太过无聊,她还养了一只名为“乖乖”的猫。
  她时常抚摸着猫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阮琉蘅已有十三岁,少女的腰身初成,如嫩得一掐就出汁水的花瓣,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早已为她定好夫婿,是一位尚书家的二公子,为人谦和有礼,她曾遥遥看过一眼,容貌也是斯文俊朗,不逊于她的爹爹和兄长。
  蒋妈妈极是欢喜,一边帮她绣嫁妆一边八卦道:“那南家公子可是个年少有为的香饽饽,而且是家中嫡子,上面也是嫡亲的哥哥,你嫁过去不用管中馈,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
  阮琉蘅木然地听着,这些事情,似乎离她极其遥远,而显得那么不真实。
  “喵!”怀里的乖乖突然叫了一声,突然从她怀里窜出去,那尖利的爪子甚至还勾破了她的手指。
  “这养不熟的野猫!”蒋妈妈啐道。
  可阮琉蘅却从乖乖的眼睛里,看到了哀伤和恐惧。乖乖只看了她一眼,便跳上墙,头也不回地跑了。
  之后便听到主堂方向传来了喝骂声。
  “滚!滚出去,你们这些蛮人!”
  “老爷!夫人!”
  “快跑啊!蛮人进了京,要吃人啊!”
  蒋妈妈慌忙跑过去合上小院的门,刚合上就被一把推开,她立刻吓得怪叫一声,晕了过去。
  是浑身鲜血的阮夫人!
  此时阮夫人不再绫罗绸缎,而是穿着一身白色战铠,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一把捞起阮琉蘅。
  “剑呢!穆儿给你的剑呢!”
  阮琉蘅一下子慌了,急忙扑向床铺,从枕头边拿出那柄小剑。
  阮夫人不再多言,把她连剑一起抱起来,出门便使出飞檐走壁的本领,疾驰到隔壁院子的一处厢房,进去之后找到暗门,把阮琉蘅推了进去。
  阮夫人一身杀气和血腥气,她看着已经呆住的阮琉蘅道:“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过了三日,如果没人来救你,便生死由命,自己逃吧!”
  “娘!别不要蘅儿,娘亲!”阮琉蘅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哭着说道。
  阮夫人怔怔看着阮琉蘅。
  “我到底是错了……只想着你是个女儿家,什么都不关心也是正常,如今大厦将倾,却只有你独力承担了……为娘,对不住你!”
  说罢关上暗格,头也不回地走了。
  暗格里有食物和清水,阮琉蘅抱着小剑,哭累了便睡,老老实实地在里面躲了三日后,才决定出来看看状况。
  出了厢房的门,才发现正是黄昏,她小心地走着,可是没走几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她低头一看,是一截人的手臂。
  阮琉蘅并不害怕,但她开始奔跑!
  很快她便跑遍了整座阮宅——遍地残骸,无一活人!
  她拖着一路被磕碰无数次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门边,呕吐了足足半个时辰。
  再抬眼看天,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再次回到阮宅,在那些肢体中挑挑拣拣,拼拼凑凑出了阮夫人、阮老爷还有蒋妈妈的尸体。
  少女手里只有那柄小剑,她清理出一块地方,用剑鞘吃力地刨着土。
  阮琉蘅的眼睛里没有泪,动作也逐渐机械,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家在她无所事事的时光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她竟全然不知……
  心中好恨,可我在恨什么?我是在恨自己吗?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木然地看着来人。
  是面容悲悯的阮穆。
  ——亦或是,穆锦先。
  他一把拎起阮琉蘅。
  “剑,从来都不是这样用的。”他握着她的手,帮她从短小的紫色剑鞘中抽出一把寒光三尺的利剑。
  “剑,不是去帮你埋葬亲人,而是为你守护亲人!”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阮琉蘅这才伏在穆锦先的怀里大哭出来,“如果从来不曾得到,失去时就不会难过……我,心里好难过……”
  穆锦先把包裹着她握剑的手,声音低沉道:“蘅儿,你太弱了,如果你拥有我这样的力量,就不会失去所爱之人。”
  巨大的力量充盈了少女的身体,她满眼是泪地看着自己的手被穆锦先举起,手上的剑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朝着周围用力一挥。
  一股气旋从她脚下发散,“嘭”的一声席卷整个阮宅,乃至整个京城。
  亭台楼阁、市井街巷、巍峨宫阙、碧水青山——全都在这一剑下化为尘土!
  整个世界都便得空旷,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她与身后的男子一同站在这阮家废墟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强大到几乎能改天换地的力量。
  我的世界,原来如此脆弱。我对他们的忽视,成了自酿的恶果。
  想要,我想要这样的力量!我想拥有能守护一切的力量!
  穆锦先的声音充满莫名的诱惑力,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蘅儿,你愿意跟我去修道学剑吗?”
  阮琉蘅闭上眼睛,她双目再睁开时,已破除了幻境中所有的虚妄。
  阮夫人的爱,阮宅的殇,生灵的死亡衰败,不过是一个心魔锁。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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