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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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来路?”
“不敢当兄台称呼。”
那书办本是个落魄文人,连功名都没有的,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范记的大老爷,便是范永斗范大官人。范大官人根基在宣府张家口,却是做的好大的买卖,整个宣府大同都不必说了,便是山西南边儿,河南北边儿,甚至是河北都有范大官人的产业,那真真是金山银海一样的往里头收银子啊!”
“您瞧这个看着场面,其实跟范家那些产业比起来,不值一提。”书办冲着车队努了努嘴:“这几日都瞧惯了,范家每年都是这般,先从各地往阳和城里运东西,屯在此处,而后挑选日子出关。”
范家,范永斗是么?
董策脸上笑意不减,微微点头,眼中却是一片冰寒。
范永斗,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这可是八大汉奸商人之首,在董策那个时空,靠着的卖祖宗发达的八大汉奸,满清入关之后,顺治还专门在宫中设宴款待他们,并赐给服饰,还要给他们封官赏爵。八大汉奸受宠若惊,竭力推辞。于是,顺治便将他们封为籍隶于内务府的皇商。
范永斗被命主持贸易事务,并“赐产张家口为世业”。其余七家,亦各有封赏。从此,范永斗等取得了别的商人无法享有的政治经济特权。他不但为皇家采办货物,还借势广开财路,漫天做起买卖来。他除经营河东、长芦盐业外,还垄断了东北乌苏里、绥芬等地人参等贵重药材的市场,由此又被民间称为“参商”。转眼之间,范永斗成了拥有数百万之富的大皇商,为八大家中之佼佼者。
等到他孙子范毓这一辈儿的时候,为满清朝廷转运军粮,竟被封为职太仆寺卿,用二品服。范毓死于乾隆十五年,也成了进入《清史稿》的惟一商人。
靠着卖祖宗荣耀了这几百年,人家看来挺值。
待商队都进去了,董策向那书办道了声谢,三人便跟着进了城。
庞大的队伍沿着中轴大街向北行去,董策低声道:“咱们跟上。”
石进有些诧异:“大人,咱们此行不是?”
“没事儿。”董策摆摆手:“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石进不再说什么,董策三人在人群中穿行着,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主意。而目标是那么庞大的一个商队,也不会有跟丢的可能。商队行进到了城中央的鼓楼之后,折向西北方向而去。又穿过了三条大街,最后来到了城西北靠着城墙处的一个大宅子。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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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一七二 佛爷
那大宅子前面是一片面积不小的空地,空地上已经停了不少大车了,大门敞开着,许多穿着短打,苦力役夫装扮的活计正自搬着沉重的箱子或是麻袋在进进出出。d…m一眼看去,光是干活儿的怕不就得有数百人之多。
那些大车在门口空地上停了,便有人上来询问,而后一声招呼,又上来一帮人过来搬东西。
有一个汉子可能是身上出汗太多,光着胳膊去抱一个袋子的时候,手上一划,那袋子摔在地上,可能是口子扎的也不太紧,立刻便是崩开。白花花的精米流了一地,四处都是。
董策远远地瞧了,目光一缩。
“你这狗才,不想干就给老子滚蛋!”
之前在城门口吼叫的那锦衣男子大步上前,抡起手里马鞭便是狠狠的打了下去,那汉子给打的蜷着身子一个劲儿惨叫求饶。
到了这里,已经很少有人过来了,看来是豪门大户聚居的区域,四处都是高高的院墙围起来的大宅子。董策几个这就很是显眼了,因此他们都是躲在小巷子里头往外瞧。看到这一幕之后,董策低声道:“走吧!”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钟楼附近棋盘街的一处酒楼,大明朝不管哪个城市,城市中心的钟楼鼓楼所在地,大致都是最热闹繁华的所在,这阳和城也不例外。
这里酒肆商铺林立,大街两边摆摊儿的,卖艺的不计其数,人来人往,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
若是要掩饰行藏的话,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三人上了酒楼的二楼,小二拿来菜板,董策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找了个包厢坐下。
三人低低说了几句话后,石进便下了楼。
他在从酒楼所在的位置往前走,一直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又顺着原路返回,不慌不忙的转了几圈儿之后,忽的眼前一亮,分开人群,向前走去。
……
张麻子在人群中晃晃荡荡的走着,他右手顺着袖子摸下去,摸到了自己袖袋里面那硬邦邦沉甸甸的银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今儿个张麻子的手气很不错,早晨出来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时辰,他已经吃了两顿荤菜,一席素斋了。
都用不着看,张麻子就能掂量出袖袋里面这些进项有多少——三块碎银子,重量分别是三钱四分,一钱八分五厘,还有一个是九分三厘。一把铜钱,十二个崇祯跑马小平钱,五个当二钱,六个万历金背钱,一个天启当十钱,五个天启通宝小平钱,剩下的就是乱七八糟的杂钱私铸钱。让他有些惊喜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小银馃子,足有三两重。
那是从一个胖娃娃的脖子上解下来的。
当时那小孩儿被一个丫鬟样子的女子抱着,脑袋探在那丫头肩膀后头,丫头看街头杂耍开心的不得了,直蹦跶,哪里还顾得上小孩儿?
张麻子轻轻巧巧的就把那银馃子给解下来了,不过他也没亏待那小孩儿,把刚买的一串儿糖葫芦塞到那胖娃娃手里,那胖娃娃舔了一口,甜的那胖娃娃一个劲儿的笑。
要做佛爷,除了胆子大心细脸皮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双巧手,若是连这些银子的重量都掂不出来,张麻子可以把自己的手剁下来从此歇业不干了。
“谁家的爹妈,也不给孩子带个翡翠,弄一银馃子挂着算啥事么?”
一入手,张麻子就知道自个儿发了。摸到这枚银馃子,这个月要给三爷上的供就够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姐姐老早就看中了城南‘苏绣’成衣铺里那件儿白绸的裙子,一直没舍得买,我好生攒攒,到时候买了给她,定让她高兴的什么似的。”
张麻子暗自估摸着,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准备再捅一个天窗之后就收工回家。
想到这里,他给旁边不远处的一个三角眼贼眉鼠眼的汉子打了个眼色,那汉子点点头,快走两步,到了他前头。
张麻子是个佛爷,方才给他对眼色的那汉子,则是他的老密,叫李黑。
这是阳和城地面上的黑话,佛爷就是小偷儿的意思,开斋就是开始练活儿偷东西了。荤菜指的是可观的收入,通常是得见了银子,素斋则一般就是铜钱儿了,比较寒碜。至于老密,则是帮小偷偷东西,打掩护的。
张麻子是个佛爷,可是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佛爷。
他长的是真不好看,脸上全是麻子,但是高壮魁梧,穿着一身儿青缎子的衣服,也挺有气派的。一般来说,小偷儿大抵身形是不能太明显的,最好就是长的矮小精瘦,一张脸平平无奇。这样才能不引人注意,不管是在偷之前还是在得手之后都很方便。任是谁都不能把这个看上去跟商铺掌柜也似的二十来岁年轻人看成是个佛爷,可若是道儿上的人瞧见他那双手,也许就能猜测出一二来。
他的手拢在袖子里头,一般人瞧不见。
但是见过的人都说,张麻子有一双巧手。
和他的身材匹配,手很大,但是却一点儿也不粗糙,十根手指头很长,很白,很纤细,更是很灵巧,看上去就跟大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儿的手一样。
这样纤细修长的手,若是女人,怕是不少男人想要把玩,但是生在一个男子身上,还是家里穷困从小衣食无着既没钱上学也没本钱做生意的一个市井人家孩子的身上,也说不上是好事儿坏事儿。
反正张麻子记得,他那个四处游荡坑蒙拐骗偷,打扮成一个游方道士实则是个大佛爷的师傅,在十二年前路过张家门前的小巷子,看见正在玩儿泥巴的张麻子的这双手,立刻就两眼发光。
“娃子,你以后会是全天下最老道,手最巧的佛爷!”
他现在还记得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从那天开始,师傅就不走了,上街走了一趟,腰里铜就有了,就在他家旁边租了个小院儿,每日让张麻子去他家玩。
这一住,就是十年。
七年前他告诉张麻子:“你能出师了,师傅这下半辈子,就指望你了。”
那一天,张麻子偷了三钱银子,给老娘抓了生药,给姐姐买了一件儿棉袄,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这么多钱。
两年前的一日,张麻子跟往常一样拿着自己偷来的钱从‘德富记’买了师傅最爱吃的熏鸡烧酒,来到小院儿。结果小院儿里面人去屋空。
师傅走了。
张麻子怅然若失,自己跟师傅,这辈子大抵是不会再相见了。
又想起师父来,张麻子不由得眼前一阵恍惚。
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一丝情绪驱逐出去,佛爷捅天窗的时候,必需得全神贯注,稍一不留神,那人只要是发现了喊一嗓子,就得出事儿。
他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的男子,穿的倒是挺华贵,只是上面的花纹忒也俗气,一张老脸黝黑憨厚,小眼睛却是时不时的闪着狡诈的光,这会儿左看看右看看,有个啥热闹就凑上去,张着大嘴笑得开心。
张麻子撇了撇嘴。
一看就知道是乡下的土财主,进了城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看他那包袱还抱在怀里,一准儿里头有货,晕晕乎乎的偷了他怕是一时半会儿觉不出来。
而且这种人,腰里可是有铜有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