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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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周翡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下车来——正是她从童开阳手中揪下来的刘大统领。
不少人围上前去同他说话,那刘有良在北朝王宫中做了多年禁卫统领,应付这等小场面自然是游刃有余,虽然话不多,但一露面就镇住了乱糟糟的场面,很快将王府指点得井井有条起来。
刘有良受蓬莱散仙那三位老前辈之托,沿途照顾谢允,忙到了后半夜,才在端王府安顿下来,总算能在天亮之前略微休息一会,谁知他才刚一进屋,心里便无端一悸。
他在童开阳眼皮底下从旧都一路逃到济南,全靠这点直觉救命,刘有良有些混沌的脑子里涌上一层凉意,一把抓住自己腰间佩剑。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喝问,便听身后有人彬彬有礼地敲了几下门。
刘有良一身冷汗,人就在身后,他居然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他当下将佩剑抽出了两寸,猛地回头,便是一愣。
“周……周姑娘?”
160。雷动
谢允听人来报,便将手头上的闲书放在了一边,按着那些好像他与生俱来就熟悉的繁文缛节迎出门来见礼。
赵渊是带着一帮人声势浩大地过来的,不等谢允拜下,就连忙亲自伸手将他扶起来,笑道:“在小叔这就是回家,既然是回家,哪有那么多啰嗦?”
赵渊穿着便服,身形瘦削高挑,面如刀刻,人过中年,但脸上不怎么显年纪,他眼睫异常浓密,常常在眼珠上打下一层重重的阴影,映衬得目光微沉,看人时无端便会叫人心里一紧。可是他一旦笑起来,却又显得十分儒雅亲切,全然没有九五之尊的架子。
赵渊伸手拉住谢允,并不忌讳他身上越发浓重的透骨青寒气,却是谢允见皇上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尖冻得有些发白,便使巧劲挣开他,不怎么在意地一笑道:“礼不可废。”
赵渊见状,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十分忧心地叹了口气,他身后一群太医连忙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谢允。
谢允配合地递出手腕,然而南端王金贵的手腕只有一条,着实不够分,众太医只好挨个排好队,有察言的,有观色的,忙得不亦乐乎,折腾完一溜够,又一起告罪,煞有介事地凑到一边会诊,这时自然要避开贵人,奈何谢允耳音太好,将众太医在外头的唇枪舌战听了个一字不差,简直忍俊不禁——好像他们真能治好一样。
谢允才一抵京,还没来得及摸到端王府的门,赵渊就急吼吼地命人将他接到宫里小住,也不知道是为了表达重视与恩宠,还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随时要死。
可惜,临出发时,同名大师将第三味药给了谢允,加之正牌推云掌传人内力深厚,此时看来恐怕是非同一般的精神,不知赵渊看起来会不会觉得十分失望。
谢允活到了这步田地,已经不大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该回光返照的时候,他也懒得假装弱柳扶风,左右没别的事,他便一耳朵听着太医们七嘴八舌,一边随意应着赵渊带着政治任务的闲话家常。
赵渊很会引导话题,时而问他些江湖趣事,简单的事谢允便顺口同他一说,说来话太长他懒得叨叨的,便推说自己隐居蓬莱,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两人好似两只披了人皮的狐狸,一个递话,一个敷衍,倒是显得十分和乐。
忽然,原本百无聊赖的谢允耳根轻轻一动,送到嘴边的茶盏一顿,身上的寒意很快包抄上来,掠夺了茶盏上腾腾的热气,一个小太监见了,忙诚惶诚恐地上前换茶。
谢允略微眯起眼,抬头往四下横梁上看了一眼。
赵渊笑道:“当年你刚回京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府邸,就是住在这里的,三年前此地翻新过一次,但东西都没动过,有没有一点亲切?”
谢允笑了笑,接过小太监新换的茶盏,盯着自己指尖上短暂浮起的血色,忽然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对了,皇叔,我这些年没出蓬莱,消息闭塞,都还不知道——明琛出宫建府了吗?在什么地方?”
赵渊略微一顿。
谢允笑容真挚,丁点破绽也不露:“回头我去瞧瞧他。”
“明琛哪,”赵渊收回目光,淡定地吹开茶水上的浮沫,“很不成器,人也老大不小了,成日里心浮气躁,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一天到晚想往外跑,我正圈着他读书呢。回头我将他招进来,你要是有空能替叔管教一下最好了。”
谢允便道:“也是,那年他在永州搀和的那事实在太不像话,儿女都是债啊,皇叔。”
他接连两句话里有话,堪称挤兑,赵渊虽然维持住了表情,方才热火朝天的家常话却说不下去了。
两人各自无话片刻,赵渊这才反应过来,谢允是说话说烦了,故意口无遮拦,隐晦地送客。不是他不会察言观色,只是继位这几十年间,赵渊已经习惯了当一个皇帝,习惯了哪怕底下人即便各怀鬼胎,同他说话时也都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盼着多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鲜少有人嫌弃他话多。
建元皇帝沉默了片刻,起身道:“拉你说了这许久的话,也不早了,小叔不打扰你休息。”
谢允懒洋洋地站起来恭送,连句多余的谢恩也没有。
赵渊摆摆手,走到门口,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旁边一脸走神的谢允道:“我朝廷王师步步紧逼,已经迫近旧都,曹氏逆贼只是秋后的蚂蚱,不足为虑,下月初三是什么日子,记得吗?”
“曹氏逼宫,先帝的忌日。”谢允头也不抬地回道,随即又笑了笑,“皇叔与我闲话了这大半天,是不是险些把正事忘了?”
赵渊对这句刻薄话充耳不闻,只接着道:“还有你爹的——恐怕周卿他们未必来得及剑指京城,但我还是打算在正日子祭告一番,倘若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保佑我军光复河山,使逆贼伏诛,安天下黔首,再有盛世百年。”
谢允点头道:“哦,也好啊,算来没几天了,侄儿还能凑个热闹,省得死太早赶不上。”
赵渊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好一会,他才低声道:“方才听你说起那蛊虫驭人之事,着实耸人听闻,但细想起来,又似乎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允略一抬眼。
“你站在这里的时候,觉得穹庐宇内,四方旷野,迈开腿,却总觉得路越来越窄。”赵渊道,“你被架上高台,被推着、逼着往前走,路途又泥泞又不见天日,但是你也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每每午夜梦回,都恨不能自己睁眼回到初临人世时,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谢允一言不发。
“可是回不去,这御座龙辇就是蛊。”赵渊顿了顿,又轻轻地握了一下谢允的肩膀,感觉那透骨青的寒意突破厚实的衣料,小刀似的穿入他掌心,针扎似的疼,他又道,“罢了,不说丧气话——那会我北有强敌,内无帮手,我在朝中四面楚歌时,只有你在叔身边,能听我抱怨几句对外人说不得的闲话,这些年间……不管你信不信……叔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天下奇珍,需要什么尽管叫他们去寻,皇叔欠你的。”
谢允道:“不敢,皇上言重。”
赵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浑身上下写满了油盐不进的“赶紧滚”三个字,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背影竟有些落寞。
谢允立刻回身屏退一干闲杂人等,这才开口道:“到底是哪位朋友擅闯宫禁?”
空荡荡的屋里没动静。
谢允等了片刻,又笑道:“阁下神出鬼没,若是不想被我发现,方才想必也不会刻意露出破绽,怎么现在倒不肯出来相见呢?”
一侧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彼此碰撞了一下,“哗啦”一声轻响,却没听见那人落地时的脚步声,对于这样的高手而言,故意给点动静已经是堪称敲门一般的彬彬有礼了,谢允循声回头,倏地怔住了。
只见一个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人双臂抱在胸前,好似凭空落在了堂皇的宫殿暖房中,丝毫不见外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回谢允身上。
谢允喉咙微微动了一下,那人目光仿佛带火,在他身上撩起一团来势汹汹的汹汹火苗。
来人说道:“端王殿下,三年多不见,总算看见你站起来了,欠我那顿揍准备得怎么样了?”
此时,群山脚下一处荒郊之中,李晟等人终于进入了蜀中地界,因错过宿头,只好在野外过夜。
流民常年颠沛流离,本就体弱,先前是因为一口挣扎着想活的气,死命撑出了精气神,此时找到了归宿和主心骨,一时兴奋过度、精神松懈,不少人反而倒下了,亏得应何从随行,好歹没让他们在重获新生之前先病死个精光。
众人不能骑马,还走走停停,好不拖延,磨蹭到这会都还没到四十八寨。
李妍不知从哪弄来了几个松塔,扔在火力烤了,穷极无聊地自己剥着吃——环顾四周,大家好像都很忙,没人跟她玩。
传说中,少年侠士于夜深人静露宿荒郊时,不都是举杯邀月、慨然而歌的么?可是她伸长了脖子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她身边的“少年侠士”们居然全在篝火下“挑灯夜读”!
应何从整个人都快扎到那些神神叨叨的巫毒文里了,几次三番低头差点燎着自己的头发丝。
李晟靠在一棵树下,翻来覆去地与那木头盒子上的机关较劲,不时还要拿小木棍在地上画一画。
吴楚楚则伸手拿出水壶,手指在壶嘴上拈了一下,借着微微湿润的手指捋了捋笔尖,眉目低垂地奋笔疾书。
李妍凑上去,将下巴垫在吴楚楚肩上,看着她条分缕析地在“泰山”的名录下追溯泰山派的来龙去脉与流传下来的套路精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道:“泰山派的功夫跟‘千钟’一路,笨重得很,不是天赋异禀的五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