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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有匪-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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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明大师没吭声,寂静的石洞中,只能听见他转动念珠的声音,好一会,他才低声道:“随你,带好蛟香。”

    谢允就明白了,既然同明肯答应,就说明他能一直活蹦乱跳到下一次喝三味汤的时候。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不去了,一月半月,走也走不了多远,没意思,我还是在岛上陪您老人家说话吧。”

    同明大师无声地念了一声佛号,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抚上谢允的肩头,说道:“亏你不嫌弃我们三个快入土的老东西。”

    谢允笑道:“师父天潢贵胄,当年连我这姓赵的乱臣贼子之后都肯收留,徒儿怎么敢反过来嫌弃您?”

    同明大师听了,沟壑丛生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温暖的笑意,说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是谁的儿子、谁的后人,很重要么?何况老衲身在红尘槛外,往来如萍,四大皆空,若是还计较几百年前的俗家事,我这一世修行岂不都是耽搁功夫?”

    谢允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反问道:“生老病死既是凡人之苦,也是修行之道,大师,你既然不计较俗家事,怎么见徒儿修行,反要愁眉苦脸呢?”

    同明一时居然有点无言以对。

    谢允又道:“师父,你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

    同明:“梦见什么?”

    “梦见小时候的事……那时我不听你的规劝,一意孤行要回金陵,觉得自己经天纬地、学艺已成,一定要回旧都报仇。”谢允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床边上,在一片蛟香中轻声说道,“其实旧都和我爹娘,我都只是有一点印象而已,记不太清了,本不该有这样大的执念,想来是小时候一路护送我、照顾我王公公反复在我耳边念叨的缘故。”

    当年谢允为什么会身中透骨青的前因后果,同明大师虽然心里有数,却还是头一次亲耳听谢允自己说起,便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

    “我到了金陵,皇上与我抱头痛哭,我以前还当满朝上下都怀着国仇家恨,恨不能隔日便北伐杀回去报仇,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家都不想打仗,就想安安稳稳地占着南半江山,继续当混日子的达官贵人,没有人愿意毁家纾难地‘复国’,皇上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一段时间,皇上时常召我一同饮酒,他沾酒必醉,每醉必能吐出满肚子苦水。我本就一腔激愤,见此更是忍无可忍,接连数日在朝堂上与主和派斗嘴,闹得乌烟瘴气。后来又自作聪明,请命巡边,用计诱来北人,又谎报军情,在边关骗来三千守军,趁机夺回三城,以此大捷为由头,扇动我父亲旧部与一干没依没靠的寒门子弟攻讦兵部……”

    同明感慨道:“小小年纪。”

    “小小年纪不知深浅。”谢允笑道,“其实那时北朝正是兵强马壮时,南方却连两年水患,本就民不聊生,而且朝廷上下不是一心,根本不是开战的好时机,连皇上都不过是借由主战与主和两派争端,在金陵‘新党’和‘世家’之间相互制衡而已。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偏我不懂。”

    赵渊用“懿德太子遗孤”,给主战一派立下了一个巨大的靶子,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声称自己准备禅位,叫盘根错节的南方旧党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唯恐金陵朝廷落在那整天想着报仇复国的半大小子手里。

    同明大师问道:“后来呢?”

    “后来皇上下诏予我亲王之位,”谢允说道,“随后又请大学士代笔拟旨,要在我班师回朝之日便正式册封我为太子,待我大婚之时,便要禅位还政。既然尚未宣发,便本该是秘旨,但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一夜之间传遍了暗流汹涌的金陵。”

    他语气平平淡淡,可这三言两语中却好似裹挟着惊涛骇浪,听得人一阵后脊发凉。

    泄密的诏书好似一把野火,将南都贵族们连日来的忧心畏惧一股脑地点着了,他们没料到赵渊竟然会“软弱”到这种地步,只好孤注一掷地打算除去未来的“暴君”。

    “我当时远在前线,每天忙着布防对抗,还得想方设法将被战火牵累的百姓安顿得当……都不知道这件事。”谢允一低头,看着自己惨白的手指尖,将“毕竟我年幼无知”这句颇有些尖酸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局外人的口气说道,“后来的事师父大概也听说了,我军粮草被刻意拖沓,我递回金陵的折子被扣留,无奈之下只能兵行险招,偏巧军中有叛徒泄密,被曹宁围困孤城,援军又久久不至。”

    “这么多年,我表面上写寒鸦声,卖‘血’当盘缠,其实没有真正同别人提起过此事,”谢允说道,“方才梦到,桩桩件件犹似昨日,突然便忍不住想找人聊一聊。”

    那一回东窗事发,建元皇帝震怒,满朝哗然。

    端亲王毕竟是“华夏正统”,据说金陵城中的太学生们写血书闹事,要求朝廷严惩“国贼”,事情越闹越大,江南旧党不得不推出数十只替罪羊来平息事端,御林军当街打马而过,抄家抓人……南渡十余年,赵渊第一次狠狠地在铁板一块的江南势力中楔下了自己的钉子,这个“软弱”的幼帝凭着他不可思议的隐忍,终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地步。

    同明大师沉默好一会,方才问道:“当时有亲兵自愿做你的替身,率兵引开廉贞曹宁等人,掩护你突围脱逃,你为何不肯呢?”

    如果当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他在军中与民间的威信,再加上将来吃一堑长一智,还说不准最后鹿死谁手。

    谢允便笑了笑,说道:“不知道,命吧。”

    他说完,伸了个懒腰,将这话题与昨日一同揭了过去,问道:“师父,我好几年前没事打的那把刀去哪了?”

    “融了,没来得及开刃,”同明也默契地不再提,只道,“你陈师叔说你手艺不行。”

    “哦,那算了,”谢允道,“我再去同他请教请教,重新打一把。”

    同明道:“阿翡那里……”

    谢允道:“不必知会她,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你催她也没用,等我哪天实在撑不下去,再告诉她不迟。”

    他说着,起身将画卷卷好,又把旁边周翡留给他的信收起来,准备留着慢慢看,继而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这一方小小的山洞,冲海边的陈俊夫叫道:“陈师叔,有好铁吗?”

    传世神兵所用的铁好像都有点来历,唯有碎遮名不见经传,没有什么“天外落铁”的神秘背景,只是普通凡间之物炼制,却因吕国师与南刀这前后两任主人而不凡于世。

    杨瑾羡慕地望着削铁如泥的碎遮,感觉漫天的铁剑在它面前好似都是泥捏的,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把什么刀?能叫我看一下吗?”

    周翡还没来得及答话,李晟先暴躁道:“杨兄,都什么时候了!林间下箭,窄道埋伏,放箭时一波一波节奏分明、训练有素,肯定不是普通山匪……阿翡你做什么去?”

    他话音没落,周翡已经逆着箭雨而上,悍然从密密麻麻的箭阵中劈出一条路,转眼没入林间,好几声惨叫四下响起,漫天的冷箭瞬间便稀疏了,李晟等人连忙跟上前去,不过片刻光景,周翡已经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林间的刺客放倒了半数。

    放箭得需要距离,一旦人到了近前,便很难施展威力,尤其双方武力差距极大。

    放冷箭的人见势不妙,当即溃不成军,便要奔逃而去。

    李晟飞快地冲杨瑾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堵住了逃兵去路,三面合围,转眼将仓皇逃命的刺客包了饺子。

140。侠之大者

    “阿翡,你……”李晟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周翡肋下插了一根箭,吓了一跳,“这怎么回事,等等,你别乱动!”

    周翡闻言,不怎么在意地低头瞥了一眼,伸手便将那根铁箭摘了下来,箭头上一滴血迹都没有,反而被撞平了。

    李晟:“……”

    旁边杨瑾倒抽了一口气,没料到周翡的武功居然已经到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地步,他顿时升起满腔望尘莫及的悲愤,几年前明明还相差无几,凭什么她就能走出这么远?

    一定是擎云沟那帮药农耽误他练功!

    “我穿了甲,看什么看。”周翡伸手将破了个小口的外袍掩住,白了一眼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俯身打量被他们放倒在地的人,这林间埋伏的,一水的都是精壮汉子,身上以树叶树皮等物做遮掩,藏在树丛之中,个个蒙着面。

    周翡:“这些会是什么人?”

    李晟将一具尸体的手心翻过来,低头仔细观察了片刻,又探手拨开那人衣襟:“护心甲,令旗……旗上画的这是个什么?我还真没见过这一路。”

    那令旗上画的是一只鸟,不像鹰隼之流,身形十分优美,目光却莫名透着几分诡秘的凶狠。

    李晟道:“这些人惯用弓箭,似乎也训练过长木仓、砍刀等物,会隐蔽,埋伏得住,令行禁止……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当兵的。你看他们用的那些铁箭也是,制作精良,型号统一,一般造反的匪人没有这种财力,要么等会挨个搜搜,找找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周翡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虽然因为战乱缘故,此地暂时没什么秩序,但好歹也是南朝的地界,往来军中兵将……好像都是周以棠的人。

    “别乌鸦嘴,”周翡先是这么说了一句,随即想了想,又气弱地小声道,“那什么,咱们不会真打了我爹的人吧?”

    她话没说完,角落里一个黑影突然暴起,那竟有一条漏网之鱼,他趁没人注意,一跃而起,撒丫子便要往密林深处跑去。

    周翡正被自己的猜测闹得疑神疑鬼,一时没决定好是追还是放,迟疑着动了一下脚步,还没来得及赶过去,便见那黑衣人一步一步倒着从密林中退了出来,脖子上架着一把窄背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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