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狱-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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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滩泥,也可能暂时丧失了意识。
惊醒了的人们谁也不敢随意走动,全呆在原位上大气都不敢出,最多抬起上半身,尽可能地看个究竟。睡在疤脸旁边的朱二宝早就惊醒过来,跳起身,闪在墙边,毫不掩饰地颤抖不止。
此刻的号房,竟然死一般沉寂。
就这当口,韦九迅速掏出那截坚硬、尖锐的牙刷柄,怀着通常所说的深仇大恨,稍加瞄准,准确而有力地插入疤脸的眼眶。
鲜血像喷泉一样射了出来,终于引发出朱二宝灵魂出窍一般的惊叫。
疤脸延迟了一秒钟,似乎在验证事件的真实性,随后便和应着朱二宝的叫声吼出了声。
这种叫声似乎并非通过声带振动而发出,而是来自胸腹深处的某个角落,带着深沉的共鸣,风格不落窠臼,完全像野兽的哀嚎,仿佛来自地狱般集合了痛苦、愤怒和悲哀,具有一种慑人魂魄的感染力,孟松胤当即觉得后脊梁上一阵冰凉,全身像过电般一麻,皮肤上浮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四名偷袭成功的战士迅速疏散,韦九脱去沾有鲜血的外衣往号洞里一塞,若无其事地躺回到原来的位置,留下疤脸捧着脸在地板上打滚。不过,这家伙的手也真够辣的,竟然一咬牙自己将那截牙刷柄拔了出来,一股血流汹涌而至,脸上出现了一个令人看了不寒而栗的血窟窿。
旁边的朱二宝抖得坐都坐不住了,像条壁虎一样拼命往墙上贴。
守夜的士兵听听声音不对头,不像平时贻笑大方的“操练”,噼里啪啦跑来一看,这才发现出了大事,张嘴骂了几句,赶紧一路小跑回去叫人。
月京未来带着两名枪兵和几名睡眼惺忪的外牢很快便赶来了,打开铁门,首先奔到满地乱滚的疤脸面前,粗略了解一下伤势的严重程度。疤脸用手捂着伤眼,竭力想止住奔涌的血流,浑身上下已经沾满了鲜血,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看上去像厉鬼一样吓人。
号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孟松胤手脚发软,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带出去。”月京未来知道事情不小,但脸上的表情仍然相当平静。
两名外牢一人架着疤脸的一条胳膊,艰难地朝门外奔去。其实说是走,还不如说是在拖。
“谁干的?”月京未来扫视一圈,两眼直冒火星。
没有回答。
“谁干的,站出来!”音量提高了一倍。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
“你,你说!”月京未来指着朱二宝的鼻子叫道。
朱二宝还在颤抖,两眼圆睁,面无血色,喉头像塞了一只不上不下的汤圆,一拱一拱就是说不出话来。
“好,有种,”月京未来没心思再作逗留,转身走出门去,但临走时扔下了一句颇有份量的话:“全给我听好了,明天给你们半天时间,谁干的自己来自首,否则全部送刑讯室一个一个过堂!”
第二天早晨居然比平时还要平静些,好像昨夜根本就没事发生过一样。
大家差不多全都一夜没睡,浮肿着两眼,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天色发亮,甚至连“公鸡”忘记报晓这样重大的事故都无人追究。
自从朱二宝混到了事实上的二把手位置以后,司晨之职重新落到了小江北的身上。这孩子真是个倒霉蛋,虽然最近号子里陆续来了三名新丁,可来的都不是鸡头鸡脚,总是进门就插队,把他压在最底层一直不得晋升。
现在,韦九自然而然地恢复了龙头身份,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份尊贵和荣誉最多也就维系半天时间。其实,根本不需要一个一个排队过堂,只需把朱二宝拎出来,老虎凳都不用,两个嘴巴上去立马水落石出。
真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啊!
直接参与动手的四个人,现在冷静下来后也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昨晚动手时凭的是一时之勇,也是人多胆子壮,你架我,我架你,轿子越抬越高,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这轿子抬上了屋顶,要下也下不来了。
郭松已经有点魂不守舍,当然也后悔不迭。蒋亭虎和张桂花没那么慌张,但始终闷着头,脸上乌云密布。对于报复行动,两人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但都有点责怪韦九事情做得太过,没掌握好分寸。捶一顿就捶一顿,下手狠点就是了,为什么偏要摘灯笼呢?开头以为韦九只是说说而已,谁知这家伙心狠手辣,说到做到,一点折扣都不打。
“你俩肯定以为噼里啪啦狠捶一顿就差不多了,对不?”韦九似乎看出了他俩的不满,“啥叫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你不把他往死里整舒服了,他一个翻身爬起来,哼,不把你鸡巴蛋敲碎,我他妈韦字颠倒写。”
其实,不要说是四个直接当事人,其他人也都极度不安,呆会儿,如果日本人把你第一个拎出去怎么办?孟松胤也是越想越头疼,如果月京未来把自己第一个叫出去就麻烦了。不说,不可能,而且不说也没用,别人一样会说;装傻,更别想,你总不能说当时睡得正死,什么都没看见吧?
“要是真自首呢?”郭松沉不住气了,试着问道。
“你疯了?”蒋亭虎喝道,“哪有送上门去挨刀的买卖?”
“那怎么办?眼瞅着躲不过去啊。”郭松咕哝道。
“瞧你那熊样!”张桂花也对这种愚蠢行为表示鄙夷。
早饭以后,大家盘坐在板上发呆,号房内鸦雀无声,人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孟松胤所想的当然是家中父母和齐家父女,最多再琢磨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被小题大做地弄进野川所来,而这个鬼地方是有名的易进难出,将来又到底何去何从……看看身边的老鲁,双目微闭似老僧入定,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铺板顶端的四位头面人物虽然默不作声,其实心里边比谁都急、比谁都慌,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只要大门外稍有声响便马上支起耳朵来倾听,简直状若惊弓之鸟。
熬到点名,月京未来依惯例进天井巡视一圈,只字未提昨晚的事。
“这事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郭松自言自语着安慰自己。
“想得倒美,日本人有这么好说话?”张桂花翻翻白眼。
“他妈的,怕什么怕?大不了把老子这条命拿去!”韦九摆出英雄气概大声骂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一个人扛!”
孟松胤看得出来,韦九话虽这么说,心里其实一样害怕,只是江湖中人混的就是一张面皮,无论到什么时候,脑袋可以丢,面子不能丢。说到底,昨晚那件事最终必将水落石出,与其被别人指认出来,还不如主动承担下来,终究还能落下一个光明磊落的名声。
韦九跳下铺板,径直走向大门,伸出拳头擂响了厚重的铁门,随后拉大嗓门一声大吼:“报告!”
十六、开了小差
齐依萱那天醒过来的时候,始终认为失去知觉前看到的那一幕,可能只是梦境或幻觉。
李匡仁也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最好的自我解脱,你甚至不妨认为齐教授只是出了远门,迟早会有回来的一天。
但是,怎么可能做到“什么也没发生”呢?只要摸到口袋里那支伪装的钢笔,它就会真真切切地提醒你:父亲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天晚上的夜色黑得不甚透彻,窗外月朗星稀,天穹似浸油的薄纸一般半透明,以至于齐依萱醒来后只觉得像刚刚睡了一觉,脑子里既清醒又糊涂,但空气似乎特别清新。竖起身体一看,自己正躺在父亲的床上,李匡仁则坐在床前的靠椅上擦拭手枪,再看地下,父亲的尸体已被搬走,那名捉垃圾汉子也不见了踪影,看来梅机关已经来过人,整件事情彻底结束了。
“醒啦?”李匡仁走过来看看齐依萱的面色。
“人呢?”齐依萱如梦初醒。
“放心吧,齐教授的后事我们自会料理,”李匡仁收起手枪,“我已有承诺在先,所以绝不会扔下你不管,明天清早船到后马上送你去吴江。”
“我不走。”齐依萱的神情依然痴痴呆呆。
“不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无法存世,还是走吧。”李匡仁耐心劝解道。“按理来说,这事已经属于我的份外之事,但看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你飘零在这乱世之中,希望你还是听从我的忠告。”
齐依萱依然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唉,这该死的年代……”李匡仁欲言又止。
“我爸爸说利用了孟松胤,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过了好一会儿,齐依萱才稍稍平静。
“这事现在虽然可以摊开来说了,但我想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李匡仁似乎不大想说。
“不,我一定要知道。”齐依萱坚决地说。
“好吧,”李匡仁勉为其难地说,“我看过你父亲的档案,他在战前已经加入了共产党,三八年的时候,满铁上海事务所为了对华东地区的各类资源进行调查,搜集一切有用的资料和情报,需要吸收大批本土人才,你父亲也成了他们选定的目标。满铁是个什么机构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齐依萱点点头。
以前曾经听父亲提起过关于“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的只言片语,报纸上也能看到一些零星介绍,知道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机构,表面上是一个以铁路经营为主的商业公司,但却公然涉足政治、军事、情报领域,拥有极为显赫的权势,始终活跃于侵华行动的最前沿。远在战事发生之前,父亲就曾在“满铁”主办的专业杂志上发表过化学方面的文论,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优异的专业能力被日本人注意上了……“你父亲究竟是如何暴露共产党人身份的,我还不大清楚,”李匡仁的话吞吞吐吐起来,“照我想来,应该不外乎……不外乎……”
“后来呢?”齐依萱想,李匡仁想讲的大概是“威逼利诱”这四个字。
“自去年开始,你父亲的关系从满铁上海事务所转到苏州,从属于梅机关苏州出张所,”李匡仁继续说道,“你父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