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狱-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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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事进来的。”韦九对郭松吩咐道。“狗日的倒像是有钱有势的员外。”
员外极不情愿地回答说姓罗,脸上还是难掩不屑的神情。
“你他妈挺会拿架子是不是?”张桂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巴掌拍过去。“小样,看我不整死你!”
“你早晚会后悔。”罗员外冷冷地扫了张桂花一眼,一脸君子不与小人斗的神情。
“脱衣服!”张桂花勃然大怒,揪住罗员外的衣领拖向天井。
罗员外置之不理,张桂花刚想大打出手,郭松一脸坏笑地拉住,拿起面盆去水槽里舀满水,劈头盖脸地浇过去,冲得罗员外顿成落汤鸡。
“喜欢穿着衣服洗澡是吗?今天老子成全你,慢慢享受吧,”郭松把面盆交给黄鼠狼,“每隔五分钟给他浇一盆水,不急,洗上两个钟头再说。”
天气仍然很冷,小风阴飕飕的像软刀子一样,浑身湿透的罗员外被冲得东倒西歪,抖得几乎站立不稳,脸色都发了青。
“再请员外喝碗酒吧。”韦九淡淡地说。
“上啤酒!”郭松扯大嗓子作功率放大。
酒保是张桂花,用胶木碗舀了满满一碗自来水,直接送到罗员外的嘴边。
罗员外不知凶险,被逼不过,只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下肚去。一碗刚喝完,第二碗立即递了过来——如此再三一口气喝了五碗。
“六号房的定量是十五碗,”郭松热情洋溢地解释道,“但据说最高记录还没超过十二碗,一般人呢,在第八碗就醉到了。”
什么叫醉倒?罗员外一时还没想明白。喝到张桂花亲手强灌的第六碗,开始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差不多已能隔着肚皮听到哗哗的水声。第七碗喝得尤其艰难,张桂花在旁不停敲打督促,往后脑勺上拍了几十个巴掌。罗员外已经冷得打起了颤,像喝烧酒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咪着冷水,脸色变成一种吓人的灰白,眼珠也像金鱼那样鼓了出来。
“瓜娃子喝完这碗就饶你。”蒋亭虎用四川话劝道,柔声细语像哄小孩喝咳嗽药水。“难得来一次,一定要喝巴适了。”
罗员外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豁出去往死里喝。肠胃胀得快爆炸了,甚至已经无法弯腰。正如人们根据经验所预言的那样,当第八碗才喝掉一半,突然张嘴似山洪暴发般“哇”地呕吐起来。
“醉了,醉了。”看客们热烈欢呼起来。
这实际上不是呕吐,而是喷射,肠胃痉挛着挤压出一股粗壮的水柱,像被撞坏的消防龙头那样在空中留下一道弧线。
“别忘了给客人抽烟。”韦九提醒道。
张桂花笑嘻嘻地取来牙刷柄,插在罗员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乘对方莫名其妙之时,牢牢捏紧那两根夹着“香烟”的手指,而郭松则配合默契地抓住牙刷柄狠命一扭。罗员外终于凄厉地叫喊起来。
“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韦九正式盘问。
“开银行的。”罗员外回答得有气无力,除此之外再也不肯开口。
“给他吃几根油条。”郭松及时提出对策。
这根“油条”实际上是那条硬邦邦的旧毛巾,放水里浸湿后拧成油条状,简直和一根棍子差不多,抽人后背非常得力。只听“啪”一声闷响,罗员外差点摔倒。
孟松胤突然醒悟过来,万一这位银行家是因为涉及抗日而被抓的,这么折磨人,岂非大水冲了龙王庙?
“龙头,我看最好别把这家伙逼得太急,”孟松胤凑在韦九耳边提醒道,“这种人跌进来绝对有着非比寻常的原因,你看他头不剃、衣不换,背景肯定硬得很,现在把他玩得太狠绝对没好处。”
韦九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这点利害关系还会看不出来?刚才主要是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再加上被郭松和张桂花左右一架,这才玩起了火。那俩混蛋光知道找乐,简直一点脑子也没有。
“咱也没衣服给他换,要不,让他钻被窝里去吧,”张桂花也开始有点担心,“狗日的别真是一座真神。”
罗员外哆哆嗦嗦地脱去湿衣服,连打了几个喷嚏,光着屁股狼狈不堪地钻进黄鼠狼安排的被窝,躺在号板的最末端一声不吭地将息。
晚上,罗员外发起烧来,鼻息异常粗重。
“放心,睡一晚啥事没有。”张桂花对韦九说。“肉蛋孙平时吃得好,底子厚,折腾几下没关系。”
第二天早上,罗员外的面孔红扑扑的,并且开始咳起嗽来。
“让狗日的躺着吧,到了明天啥事没有,”张桂花还是那句话,“平时鱼翅海参又不是白整的。”
点名的时候,罗员外的衣服还没干,只好继续躺在被窝里。月京未来凑近去看了看,见确实病得不轻,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就在午饭前的刻把钟,发生了一件令大家羡慕得要命的事:罗员外获释。
罗员外支撑着穿上湿衣服,摇摇晃晃走出铁门,临出门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韦九一眼。
吃罢中饭,几名外牢突然搬来几大摞黄纸板和两大叠已经裁切好的黑纸块、白纸条,然后又给了半碗浆糊和一支羊毛排笔。
“他妈的,轻松日子到头喽,又要干这该死的活计了。”张桂花嚷嚷道。
老鲁指着那堆原材料告诉孟松胤,那是专为西药厂加工的包装盒,用于放置那种玻璃管的注射剂,今天材料少,只需干半天,以前忙起来要干整整一天。
大家在板上四散开来,分成几个小组,轻车熟路地开始忙碌。
领头折纸板的“上手师傅”名叫庞幼文,年纪四十不到一点,原来是忠义救国军第十支队除奸团成员,在观前街上枪击一名恶贯满盈的伪公署警长时不幸被捕。老鲁暗中曾与孟松胤谈论过忠义救国军的立场问题,说这支带有浓重帮会色彩的武装力量可以说是典型的亦正亦邪,虽有鱼肉乡里的流氓作风和顽固的反共立场,又深晓抗日救国的民族大义,所以,这样的人应该尽量团结,以对付共同的敌人。庞幼文非常爱干净,每隔几天就要洗一个冷水澡,在天井里露出一身剽悍的纹身:一条四爪青龙越过左肩盘旋于胸背——有时走廊上的日本兵见了这条过肩龙也会翘着大拇指喝彩。
与庞幼文的情况有些类似的是三十来岁的吴帆光,原为国军的一名副班长,在与日寇的血战中多次英勇负伤,溃退时加入忠义救国军,在苏州周边地区搞了很多次暗杀、爆破、策反活动,这次因为策反一名汪伪军官失败而被捕。吴帆光性格比较乐观,平时喜欢哼几句评弹,放风的时候动不动便捏着嗓子来一句:“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有意思的是这位老兄永远只会这么一句,但是颠来倒去,乐此不疲。
糊制纸盒的主要流程是先将厚纸板折叠成形,然后在白纸条上刷浆将毛坯包裹起来,最后在盒子内部粘上黑色的瓦楞纸。做好的成品,全部竖立起来排放在过道里,等待自然阴干。
孟松胤被分配在比较容易掌握的粘贴瓦楞纸一组,跟着别人边学边干,很快便掌握了要领,觉得这不失为一种简单而又不乏趣味的劳作,总比一味呆坐要强得多。
教孟松胤折叠瓦楞纸的“师傅”名叫林文祥,年近四十,和蔼可亲但沉默寡言,据老鲁讲,他很可能是一名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领导人,由于叛徒出卖而被捕。看得出来,林文祥曾经受过许多酷刑,脸上、手上伤痕累累,尤其是十个手指甲,曾被全部拔去过,现在仅仅新长出来三分之一,看上去是一种鲜嫩的粉红色,孟松胤见了牙床一阵发软。林文祥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只要三、四个月就长好了。
一起折纸的还有一位名叫李滋的年轻人,年纪比孟松胤稍微大些,罪名也比孟松胤严重些:“抗日现行犯”。据说他原来是营造公司的一名监工,既懂得造房子、也懂得拆房子,一次给地处盘门的海军司令部扩建办公楼时发挥天才的想象,偷偷用竹竿替代钢筋,结果房子还未封顶便塌了一面墙,幸亏家中耗费巨资及时打点,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李滋最大的遗憾是当时不应该完全以竹竿做市面,至少应该在关键部位稍微“破费”几根钢筋,等楼房完工、工钱到手后再全家逃到乡下去,让那堆豆腐渣一年半载以后再压死一窝鬼子。
干了两个钟头,孟松胤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非常害怕干这活,原来是看着轻松,其实很累,由于盘腿而坐,上身必须弯得极低,时间一久,头颈和腰背酸得像要断裂一样。
今天需要糊制的纸盒不多,所以浆糊就显得多了一些。没想到,就是这些浆糊,最后给孟松胤惹上了麻烦。
浆糊由真正的面粉调制而成,闻上去比平时所吃的军备粮还要香,负责刷浆的小江北实在忍不住诱惑,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捞了一坨抹进嘴里,谁知一旦尝到甜头便再也收不住手,左一抹右一抹,不知不觉中竟然吃掉了小半碗,更糟糕的是最后还被张桂花看见了。
张桂花不声不响走到小江北身后,乘小家伙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喉咙,一手死命卡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捏开嘴巴,同时用膝盖狠狠地顶向腹部。
“大家看看,狗日的偷吃浆糊,”张桂花像疯了一样狂吼道,“我让你偷吃、我让你偷吃……”
小江北被掐得快背过气去了,但又不敢、也没有力气挣脱。
孟松胤正好就在旁边,看在眼里心中实在不忍,连忙上前劝解,嘴里说着“算了算了”之类的话,试图拉开张桂花铁钳一样的大手。
“他妈的,六号房哪轮得到你做主!”张桂花朝孟松胤瞪眼大骂。“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也不撒泡尿照照。”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孟松胤气得嘴唇直哆嗦。“人都快被你掐死了。”
“掐死又怎么样?”张桂花越发嚣张。“信不信老子连你也一块儿掐死?”
孟松胤有点明白过来,张桂花这是借题发挥,主要是素来看不惯不卑不亢却又游刃有余的老鲁,今天顺便来一个敲山震虎。
“行,有种就说到做到。”老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