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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越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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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做满一百记马步冲拳,孟松胤已是满头大汗,再无伤风感冒之虞。日后,每当回想起这屈辱的一幕,孟松胤总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平心静气一想,觉得这样的规矩还是非常合理、必要的——在此欢聚一堂的来客,初来时非但肮脏邋遢,很多人身上还饲养着跳蚤、臭虫等精巧的宠物,更有甚者,还生有淋漓尽致的疥疮和万紫千红的花柳病,如果不在入监之初把好关,那大家就只能有福共享了。所以,这洗澡的过程实际上相当于一道体检手续,也是选拔人才、安排岗位的重要前提,如果糊里糊涂地让一位生着杨梅大疮的家伙去洗大家的饭碗,那该多么恶心。

回到号房,大家跳上铺板坐回原处,老鲁拉着孟松胤在自己身边坐下,龙尾看在眼里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孟松胤有点明白过来,龙尾的位置位于龙头的右侧第一,这就是说,地位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有点类似于宰相的角色,而铺板上其他人的地位,从座次上便能分辨出来,比方说老鲁与龙尾相隔两个位置,所以是排行老五——老鲁进来的日子并不久,不知道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现在明白我刚才在广场上为什么要打你耳光了吧?”老鲁低声问道。

“明白了,为了把我弄进六号房来吧?”孟松胤的声音同样极低。“可为什么一打就起作用了呢?刚才差点被塞进别的号房。”

“日本人喜欢把对头放在一起,这样相互争斗、相互监督,他们不就省事多了?”老鲁把嘴凑到孟松胤的耳边,“六号房里什么人都有,你处处要当心哪,回头找机会我再跟你细说。”

“刚才你怎么正好在广场上呢?”孟松胤问。

“每次有大批新丁入监,日本人都要玩杀一儆百的花招,这已经成了野川所的规矩,”老鲁答道,“狗日的每次都要从各个号房里抽人去看,今天正好叫到我,也算是一件巧事,否则就遇不上你了。唉,你要是进了别的号房,进门的规矩够你喝一壶的。”

“是啊,听说新来的一般都得呆在便坑边上是不是?”孟松胤问。

“没错,等再来了新丁才能挪位置,”一旁的龙尾听在耳里,笑着插嘴道,“你小子运气真他妈好,一来就插队,现在差不多已经是老六的官衔啦。你让老五说,刚才洗澡我他妈是不是够意思?”

“嗯,够意思,算我老鲁欠你一个人情,”老鲁笑着点点头,又对孟松胤说,“照规矩,至少要洗一、两个钟头,用冷水一小盆一小盆冲。”

孟松胤开始后怕起来,要是寒冬腊月冲上个把钟头,身体还不冻成冰棍?

“哟,快开饭了。”龙尾看了一眼阳光照射在地板上的位置,这是此地的钟表无疑。

“老五,乘现在空闲,你教教新丁,先让他学会报数。”龙头翻了个身朝老鲁细声细气地吩咐道。

孟松胤现在知道了,说话低声细调、有气无力,每句话都需要别人重复、传递、放大,都是龙头大爷及一切位高权重者应有的风范。

“好,是得先教好了,回头别惹上麻烦。”老鲁答应着示意孟松胤站起来。“来吧,我先教你怎么坐、怎么立正、怎么报数。”

孟松胤心想,这有什么好学的,连小孩子都会做。

谁知,一学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单说一个“坐”字,其中便大有学问:屁股坐在床板的边沿,必须挺胸拔背,眼睛平视前方,两手垂落在大腿上,关键是两只脚必须微微内扣,脚跟紧贴“床脚”,也就是那支撑床板的水泥墩——这样做一是看上去特别有精神,二是如果快速、突然地站立,由于双足内扣,重心前倾,不太容易保持平衡——万一有人想对日本狱官进行攻击,突然跳起身后必定会有一个挪动脚步调节平衡的环节,就这刹那间的延滞,对方已经足以采取应对措施。

再说立正,其实也颇为不易。立,动作并不难,速度快点,啪一下站起身来即可;正,也不难,身型笔直,目不斜视就算圆满完成。问题是,一般人在耳朵听到“起立”的口令后,总不免有半秒到一秒的延迟,动作的完成看上去就显得比较拖拉,如果是十几个人一起站立,那快的快、慢的慢,简直就不堪入目了。训练立正的目的,就是要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耳朵听到命令后不必将信息传至大脑,直接指挥大腿即可。

“千万别不当回事啊,现在练这个可不是没事闹着玩。”老鲁严肃地告戒道。

“你要是练不好,明天早晨点名时试试看,日本人要不把你抽胖,算你营养不良。”龙尾在旁边补充道。“还有啊,平时要是听到门响,赶紧坐到板上去,跟狗日的说话也要先喊报告,让你说了才能说。”

试了几次,孟松胤很快便掌握了这种不经大脑思考的条件反射式弹跳动作,龙头看在眼里,点点头“唔”了一声,显得很满意。

“再练练报数。”老鲁吩咐道。

“来,过来几个人,”龙尾对旁边看热闹的人叫道,“坐下陪着练几遍。”

五个人在床沿上坐成一排,龙尾一声令下:“起立”,大家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孟松胤已经掌握了要领,没有任何脱拍。龙尾又大喝一声:“报数”,前面五个人很有节奏地开始“一、二、三……”,发声短促、响亮、节奏分明,并伴以一个扭头传达的动作。轮到孟松胤时,连忙气沉丹田,用胸腔音报了个“六”,节奏也掌握得不差分毫。

“这小子挺机灵的,一学就会。”一旁看着的龙头笑呵呵地说,精神比刚才好了不少。

“是啊,跟黄鼠狼新来时不好比了,”龙尾也笑了起来,指着地下一名小头小脑的汉子嚷嚷道,“这小子刚来那天,老子帮他练了个把钟头,就是死活不明白什么叫节拍,不是快就是慢,脑子里天生缺根筋。”

“呵呵,黄鼠狼这呆货是大活宝,五百年才出一个,”东北口音的马脸汉子公布了他的研究推测,“知道为啥吗?他爹妈造他的时候没看黄历,看的是小。”

孟松胤事后得知,这位马脸汉子名唤张桂花。

“我就搞不懂了,像黄鼠狼这种笨手笨脚的人,居然也能吃二指禅这碗饭?”老鲁笑呵呵地问道。

“这小子脑子里虽然缺筋,手和脚老合不上拍,可单拿手上的功夫来说,狗日的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张桂花嚷嚷道,“说不定就是因为手太快了,老天爷才让他在别的地方差劲一点,要不然,还不成神仙了?”

“我不信,看他那傻样,还能快到哪里去。”老鲁不以为然。

“不信?”张桂花来了兴致,随手从墙上的沟槽里拿起半截牙刷递给老鲁。“黄鼠狼,过来显显本事,让老五开开眼。”

黄鼠狼扭扭捏捏地笑着走过来,孟松胤细一打量,只见这家伙个头不高,体格细巧,一颗脑袋瓜长得很有特点,后脑勺像被砸肿了那样不计后果地凸出,再凸出,其弧度比一粒橄榄核还要凶险,剃了光头以后尤其明显,让人直担心他晚上睡觉时怎么办,如果仰面而卧,那整颗脑袋根本就是滚来滚去安放不住的。

“我眼下已经有了防备,就不信他真有办法偷走。”老鲁将牙刷放进自己的裤兜,用力拍了拍。

“都是瞎说的,我哪有这本事,都在蒙你玩呢……”黄鼠狼腼腆地沉着头走向外面的天井,“新丁洗澡把下水口堵住了,我去通一通。”

老鲁转脸一望,只见天井里的地面上确实积着一滩水还没流尽。就这分神的当口,黄鼠狼已经轻巧地擦身而过,径直走到了天井内。

“我可没那么好蒙……”老鲁自言自语道。

几位头面人物纷纷狂笑起来,张桂花更是拍着铺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老鲁一摸裤兜,那半截牙刷早已不翼而飞。

七、牢饭

铁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个看上去约莫六十多岁,佝偻着腰,像是害着气喘病的红衣老汉慢吞吞地出现在门旁的传递洞口。

“那是送饭的外牢。”老鲁对孟松胤说。“这里的饭食比宪兵队的稍微好些。”

“啥叫外牢?”孟松胤不解地问。

老鲁解释说,所谓的“外牢”,指的是那些受到“优待优待的干活”的拘押对象,身穿红色囚服表示与抗日活动无关,大部分都是在日本主子面前犯了过失的汉奸和作奸犯科的流氓恶棍,还有一部分情节轻微,家里又花大钱走了关系的人。他们在大墙内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平时帮日本人做些杂务,吃住方面条件较好,甚至还能抽烟吃肉,所以在蓝衣囚徒面前总爱摆狐假虎威的臭架子。

红衣老汉推着一辆吱吱嘎嘎的小推车,车上装着两只木桶,一只装饭,一只装汤。

十六个人,十六只碗,很快便聚集到了门洞边,负责打饭的黄鼠狼蹲在地上,将所有的饭碗通过门洞传递出去。这些黑乎乎的胶木碗价值不菲,是号房里唯一的贵重物品,在安全性上远远超过陶瓷和金属制品。

红衣老汉抖抖簌簌地用一把竹制铲刀在每只碗内装入三两多一点的米饭,再从汤桶里舀出一勺并没有什么青菜的青菜汤,一同浇入饭碗后传递进来。

黄鼠狼每接到一碗饭,照例用调羹将米饭和菜叶扒掉五分之一左右,把那些克扣下来的饭菜合并在一只空碗内,除了最后的五碗,全部如法炮制。

“黄鼠狼,手脚快点。”龙尾有些小小的激动,馋涎欲滴的样子好像面对的是一只烤全羊。

黄鼠狼先将五碗完整的米饭端上铺板——孟松胤看出来了,从龙头到老鲁这五个人,俨然是六号房内的权贵阶层,除了可以享用满碗的饭食,屁股底下还铺着一张草席——从理论上讲,一片薄薄的草席铺在那里并不会让屁股觉得更舒服,纯属多此一举,但在目前环境下,它象征着地位和尊严,是最重要的政治待遇之一。

龙头从容地将克扣下来的饭食大致分成五份,逐一倒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贵族。

黄鼠狼把饭碗端到孟松胤面前时,迟疑着看了龙头一眼,似有征求意见之意。

“给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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