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尘埃-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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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惊鸿
第一章
视野之内,皆是茂密的丛林。
身着铠甲的士兵静悄悄的埋伏在丛林里,兵器俱已出鞘。黑色的铠甲上都缠绕着用做伪装的树枝,仿佛连呼吸都已经藏匿,化身为丛林的一部分。
空气潮湿,耳边虫声嗡嗡。
透过树枝的缝隙向下方望去,浓荫覆盖的绿色山坡缓缓向下。在最底部呈现出一片斜坡状的谷地。几只不知名的野兽正在悠闲的散步。头顶的横枝上,一只毛色赤黄的百舌鸟突然开始鸣叫。清越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远远传开,却让人听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殷仲的呼吸缓慢绵长,竭力的想要借着呼吸来平息内心里那一点难以压抑的激荡。埋伏在他周围的,是他亲自从前锋营里挑选出来的八百精锐。各个胆大心细,骁勇异常。自昨天入夜前就悄悄埋伏在了这条必经之路上,耐心的等待着狡猾多疑的育王。
他的视线紧张的望向山谷对面的丛林。太阳已经慢慢的爬上了头顶,潮湿的地气被阳光的灼热一激,慢慢腾起了袅袅的白雾,雾气中又混合了林地里特有的植物腐烂的气息,闻起来竟有几分烟草般的辛辣。殷仲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他的后背,冰冷粘腻的触感透过了铠甲一直透进了心底……
“老六?”他没有动,只是轻声呼唤守在身旁的人。
一只手在自己的后背上猛然一顿,随即响起了一声低低的诅咒:“奶奶的,这鬼地方毒蛇怎么这么多?”
殷仲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了句:“谢了。”
身后的弟兄悄无声息的退回了自己的原位。
太阳越升越高,丛林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被潮湿的水气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半湿半干,厚重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殷仲的视线始终落在山谷对面的丛林里。那里始终是一派死气沉沉,看不出有活物出没的迹象……
头顶的百舌鸟突然间停止了鸣叫,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殷仲歪过头,冲着身边的亲兵做了一个做好准备的手势。同时,清楚的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空气中,仿佛有一只神秘的手提住了他的心,就这么越提越高,越提越高……
山谷对面的丛林里隐隐的涌动起一股暗潮,缓慢的,涌了过来。沉沉的杀气在寂静无人的林地间再也难以掩饰。殷仲甚至看到了对方的兵器在林木之间微微闪动……终于,从那一片海洋般的绿潮里出现了一点红黄相间的东西,越来越清楚——原来是一顶华丽的羽帽。
殷仲的瞳孔锐利的收缩。心脏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升到了最高点,然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让一股岩浆般的热流瞬间冲进了全身的每一根血管……
育王的队伍渐渐的从林中移动到了山谷的中心,从殷仲的藏身之处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顶装饰华美的羽帽,甚至,连羽帽下他那两撇倨傲的胡须也看得一清二楚……
殷仲果断的伸起手臂,飞快的向下一压。一声牛角号突兀的响起。
层层护卫中的育王刹那间脸色煞白如纸……
埋伏在密林中战士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出,宛如饥饿的猛兽一般扑向守侯已久的猎物……
殷仲猝然惊醒。
最先撞入眼中的,是立在书案旁一人高的七宝缠枝青铜烛台。烛台上火光荧荧跳动,散发出一团朦朦的亮光,让人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窗半开,外面夜色如墨。初秋的天气仍隐隐透着暑热。夜风中传来轻浅的虫鸣,一派宁静惬意。
殷仲无声的松了一口气。犀利如鹰的眼瞳扫过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目光之中微微有些失落。书案上一片狼籍,看了一半的兵书已被自己枕在臂下,揉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目光无意识的越过凌乱的书案,落在了铺在书房中央地板上的那块棕黑色的熊皮上。形状完整的熊皮几乎原样保留着被自己捕杀时的狰狞,铁钩般的利爪微微闪动着一点狞厉的青光。依稀记得这只熊人立而起,冲着自己直扑过来的时候,那双冷酷的小眼睛里闪动着怎样嗜血的狂热……
殷仲收回了目光,疲乏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竟然又做了这样的梦——也许是最近太累了。自己领平南将军之职平定苗疆叛乱的事已经整整过去一年了,却不知何以会在今夜入梦。想起梦中育王那一顶华丽的羽帽,唇边不禁微微泛起苦笑。说起来,自己官帽上一年前新晋的爵位和眼下这让人几乎要发霉的悠闲,也正是拜托了这位擅自起兵作乱的育王项上那颗华丽的头颅……
殷仲再度苦笑。竟然已过去一年了……
看来,军旅中长大的孩子,真的是很难适应悠闲的生活啊……
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拿到手里,他又放了回去。正要唤守在外边的随侍换茶,就听到书房外面的庭院里远远传来的脚步声。残留在头脑中昏沉的睡意一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长年征战沙场养成的警觉,让他顿时意识到惊醒自己的,正是这轻微的脚步声。尽管书房外面,包括整个荣安候府内外明里暗里,不知守护着多少侍卫,他还是无法让自己松弛下来,总会在异响传来的第一时间,神经本能的绷紧到备战状态……
殷仲坐直了身体,侧耳细听。
脚步声杂沓凌乱,不止一人。其中有两个人的脚步杂乱而沉重,显然没有武功。随即意识到这几个人,他还相当的熟悉……
门外传来了贴身护卫石钎沉静如水的声音:“禀侯爷,佟管家和小世子已经带来了。”
殷仲将唇边浮起的一个隐约的苦笑又咽了回去,淡淡的应道:“让他们进来。”
书房门无声的滑开,一老一小两个人垂着头慢慢的蹭了进来。他们身后是铁塔般身姿雄壮的石钎,恭恭敬敬的向着殷仲行过礼,又把门扇轻轻合上。
殷仲冷淡的目光扫过了面前的这两个人,管家佟森自行过礼就一直低垂着脑袋。此刻,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了,连带着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在他的前面,站着他的幼弟,荣安候府的小世子,十四岁的殷锦。在烛光下细细端详这张脸,倒真是肤如凝脂,圆眼细眉,漂亮的如同一个布偶娃娃。此时此刻,刚进门时的倔强倨傲,已在接触到他的视线之后,渐渐的过渡为想撒娇又有些不敢撒娇的紧张,再然后脖子无意识的一缩,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胆战心惊——父亲去世的早,他自小就害怕这个在沙场上博取功名,满身戾气的长兄。
察觉了他的胆怯,殷仲不禁微微一叹,眉宇之间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厉:“谁先说?”
殷锦哆嗦了一下,怯怯的瞟了一眼书案后面的男人。这个被他叫做“大哥”的男人,有一张和自己全然不同的脸。深麦色的皮肤,深刻如刀削般的轮廓五官,鼻梁挺直。一双黑湛湛的眼睛极有神采,长长的眼尾呼应着飞扬入鬓的两道剑眉微微向上挑起。这样的眼,如果带着笑,怕是只能用绚丽来形容了吧。只可惜,未曾成年就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人,眉目之间总是带着冷厉的煞气。让人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其实那样轮廓优雅的嘴唇应该是最适合微笑的吧……
殷锦正在神游天外,就听殷仲淡淡的唤了一声:“殷锦?”
殷锦又是一抖,连忙将头低垂了下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过了半晌,头顶上却始终寂静无声,只有一股压迫感沉沉的袭了过来。殷锦忽然意识到他这是在等着自己开口,心头一惊——背后顿时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是,大哥。”殷锦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和小石头……我们在街上闲……闲逛,然后……然后……”
殷仲哼了一声:“然后就逛到窑子里去了?!”
殷锦额头上顿时汗出如浆,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却在一瞬间又想起这个男人立过的家规里有一条:不许哭,不许求饶。连忙忍住,哭丧着脸说:“大哥,我错了。是张公子非要拉着我去喝酒,我本来……我后来……其实我没进去,我们刚走到春红楼的门口就看到他们在打人……”
殷仲打断了他的话,冷淡的声音里微微带出了一点不屑:“于是,殷小侠就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了?!”
殷锦又是一哆嗦,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哭出来。颤着声音说:“他们打人打得太狠了,阿彦浑身上下都是伤。我就……我就……”停顿了一下,又急忙分辨:“大哥,阿彦说在我们府上做工三年,还清了赎身钱就走。她并不是要……”
“要怎样?”殷仲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殷锦的后半句话喏喏两声,却再也说不出来了。就听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仿佛在吩咐下人换茶水一般:“跟佟管家去刑房,自己领二十板子。”
殷锦哭丧着脸抬起头,有心要求饶,却又立刻想起这个男人订下的家规里有一条:凡求饶者,刑罚加倍。勉勉强强的把求饶的话咽了回去,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殷仲却不看他,慢慢的起身踱到了佟森面前,不动声色的交待了一句:“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是有些花样手段的,不过,要是让我查了出来谁敢在这上头哄弄我。这二十扳子就翻倍让他来领。”
佟森也是一抖,深深的埋下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小的们不敢。”
殷仲恩了一声,淡淡的说:“下去吧。不要惊动了太夫人。”
佟森喏了一声,带着哆哆嗦嗦的小世子退了下去。
殷仲站在敞开的书房门口,目送着两个人快步退了出去。
他生性喜爱阔朗,因此书房周围并没有种植花草,只平整的铺了清水砖。场地四角堆放了几副石碾和兵器架。书房后面则是一片开阔的湖泊,湖对岸则是自己的祖父早年种植的大片松林。一入夜就有松涛隐隐入耳。这也是荣安候府最幽静的一处所在。
殷仲慢慢的踱了两步,轻唤了一声:“石钎!”
石钎铁塔般的身影象幽灵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殷仲淡淡的吩咐:“派人去查查小世子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