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第3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时我们签下留驻合同四年半之后的事了,我们已经从地下阶段正式脱离出来,脱胎换骨走上被大众所熟知的道路,一九九五年,我们忙得要死,忙着做音乐之余还要忙着应付媒体,兼职工作自然早就不做了,即便这样还是会几乎没有能闲下来的时间,我这么些年来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剥夺了那么多自由了,总觉得想要抬头看看天,再做个深呼吸都不再像原来那么畅快淋漓。
“你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周小川笑我,“可算让音乐圈儿接受了,你还向退回去啊?天天给煤气站当碎催,人家一个电话你就立马抗上罐给人家送去,你愿意这样?”
“最起码没有没完没了的采访。”我点上烟,深吸了一口,“烦。”
“可我看你在节目上说得挺起劲儿的啊。”他又笑,“咱四个就数你活分。”
“应付媒体谁还不会,再说你不也挺高兴的嘛,你就真喜欢让那帮主持人刨根问底啊?”
我这句话可能正戳在周小川软肋上,他愣在那儿半天没言声儿,然后,他笑着叹气。
“这也是没辙啊。”他摇头,“可你得知道,以后这种事儿,只会多不会少,早晚有一天你连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会有摄像机跟着,因为大众想看你,想知道你所有的细节,那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你还会受得了吗?”
我愣了,这话从周小川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我没想过,至少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长远的考虑,我的印象中,他似乎还只是那个在护城河边儿跟着我屁股后头跑的小孩子,可这一夜之间,他已经成了大人,远远的跑到我前头去了,等我再回过头来,他早就跑出去了好远,留在我身后的,只剩了轰鸣着越过黑色水闸的护城河水。
我有那么点儿怅然若失。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强调一下那个承诺,毕竟我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
“这有什么受不了的。”我搭住周小川肩膀,“你忘了我当年怎么说的了?我就是那桥墩子,你不说行,我就一直在水里头站着,吃饭睡觉算什么呀,有本事让他们把咱俩那什么的细节也给拍下来。”
“那算黄色录像了吧?”他突然笑出了声,“得把连用马赛克模糊处理,要不我可不跟你丢这个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这多难得的珍贵影像资料啊。”我坏笑,然后在看到走过来的人时抬手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二位,最近忙坏了吧?都把我这小地方给忘干净了。”酒吧老板双手搭在高椅子背儿上,“今天怎么想起来回来了?”
“这话说的,就跟我们多忘恩负义似的。”我随手扔给老板一支烟,“这不难得有机天线功夫,过来坐坐。”
“就是,怎么着也不能忘了这儿啊,您好歹也算我们大恩人。”周小川在旁边附和。
“不敢不敢。”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当年我也是觉着你们有前途,才把你们给留下的,结果还真就越唱越火,我这店能有今天,也多亏了你们。”
“客气了。”我看着老板点上烟,然后问,“最近又发现什么新秀了没有?”
“新秀没有。”他摇头,“新人倒是有一个。”
“啊?”
“给你们介绍介绍。”说着,他朝不远处的吧台打了个响指,“燕子,过来。”
“燕子?”我疑惑了一声,然后在看到走过来的人那张脸时愣了一下。
说实话,我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大眼睛双眼皮儿,小鼻子薄嘴唇儿就暂且甭说,单那双剑眉就让人挪不开眼睛,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儿有剑眉的,那细细的眉梢儿往上挑着,透出一股又勾引你又给你压迫感的俏丽。短头发有点微微自来卷儿,一身牛仔服怎么看怎么精神。
女孩儿走到我们跟前,很随意的坐在老板旁边。
“来来,认识认识,这是原来从咱们店里唱出去的两位,叫周哥,裴哥。”老板用拿着烟的手指了指我们两个。
女孩很爽快地和我们打了招呼,然后在和我握手的时候说了句:“裴哥,你吉他弹得真不错。”
“你听过?”
“哟,这话说的,现在满世界都是‘桥’的海报,进个音像店就能听见你们的歌,我要是再没听过也忒农民了吧。”
女孩笑着说完,端起小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纤细白皙的指头轻轻捏着同样纤细的吸管,轻轻吸气时,橙色的饮料就从透明的吸管里升起来。
“燕子,你先去那边玩会儿,我跟这二位聊聊,过会儿就找你去。”老板开口。
“成。”站起身,女孩儿拍了拍老板的肩膀便离开了。
看着那个漂亮的背影,我开口:“你行啊,活脱脱一个人间尤物,怎么就落你手里了?”
“那没辙,人家说了,就是喜欢我。”老板笑得很大声,烟灰在身体微微颤动中凋落,“不过说实在的,这么让人心神荡漾的姑娘我也是头一回遇见。”
“不会吧,你这么有钱有势的人,还能少了女朋友?”我打趣。
“这没错,可真能让我动了真心的,也就这个了。”老板边说边吸了口烟,然后在浓浓的白色烟雾中说得格外认真,“谁要是动了她,我肯定不会放过谁,就算是对我有多大的恩,我也不会念及,到时候我可就顾不上情面了,为了她,我死都成。”
这是那天我印象极深刻的一句话,连同老板说这话的表情一起,都深深刻在我脑子里,我当时没有上心,心想不就是个女人吗,你这么说无非也就是一种雄性本能,但那时候我并没想到他对自己这话有多当真。
那天晚上还算高兴,但从老板的女朋友出现之后,周小川沉默了,他一直没说话,指导我们离开酒吧才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高兴?”我去撩他长头发,却被他躲开了。
“没有,是烟味儿,我有点喘不上气来。”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侧脸看我,“哎,你挺喜欢那女孩儿吧?”
“说什么哪说什么哪。”我敲他,“我可是对你一心一意至死不渝啊。”
“没听说过,哪儿有至死不渝的东西。”他笑着叹气。
“怎么没有啊,邱少云烈火烧身纹丝不动,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炸碉堡,这不都是至死不渝嘛,你小时候学的英雄事迹都忘干净了?”
“你有毛病吧?那是革命信仰。”他哼了一声,“哪儿会有人跟闹革命似的谈恋爱哪。”
这是那天我印象最深的第二句话,当时我的回答是“我呀,我对你那可是绝对的革命信仰”,但后来我的所作所为却成了反革命,成了叛徒,我是恶贯满盈应该立马拉出去枪毙的大汉奸。我对不起周小川,对他而言,我是他最重要,却伤害他最深的人。
这要从和酒吧老板的女朋友汤小燕越来越熟悉开始说起。
有差不多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去酒吧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好像有点儿上瘾的意思,又好像我每次到那儿去的驱动力就是为了见那姑娘一面,很随意地交换了电话号码,很随意的一起出去逛街,很随意的请她到我家,然后,随意变得不再随意了。
“裴哥,你家真漂亮。”柔软的声音在耳边擦过,坐在对面的女人冲我笑。
“还成吧。”我点烟,“原来住东四,是我们队强子家的老宅,后来就搬出来了,现在我跟周小川都各自有房子,就九儿还住那儿。”
“还是分开好,有隐私。”她顺着我的话说,“现代人不都强调隐私嘛。”
“就是就是。”我点头,然后突然问,“哎对了,你怕烟味儿吧?”
“不不,没有的事儿。”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我要掐灭香烟的动作,那张鲜红的小嘴一张开就是讨人喜欢的话,“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不抽烟就不是男人。”
“也不尽然。”我笑,“我们队长就不抽烟。”
“哟,那我说错话了,可千万别告诉他啊。”清脆的笑声罐进耳朵,让我有那么点儿迷惑。
我不知道我迷惑的是什么,我甚至认不清迷惑的主题,我觉得突然间掉进了一个迷宫,找不着出口,于是就在转来转去中失去了最初的方向。
我不想隐瞒什么。
“裴哥,我爱听你叫我‘燕儿’,叫‘燕子’太傻了。”
我也没有资格隐瞒什么。
“裴哥,‘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春春,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更没有余地隐瞒我所做的一切。
“‘亭亭当当人人’。”我说。
那天,我和那个女人上了床。
我说不清自己干吗这样,我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初衷,什么样的目的这么干的,当时周小川的影子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然后就不知所踪了,我只觉得,他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很悲哀。
很悲哀很悲哀。
我没脸见他。
我在跟他一碰面的时候转脸就跑,周小川没追我,他喊了句“建军”,然后就有千军万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有点害怕,腿也软了,一回头,看见后边还真有千军万马,再仔细看,发现这不是天兵天将嘛,打头阵的是哪吒三太子,紧跟着是二郎神,他放出了那条啸天犬,大狗冲着我就扑过来了,在我还没来得及躲开之前就一口咬住了我的哽嗓咽喉。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干作挣扎,可我挣扎也没用,因为众天兵天将把我给团团围住,哪吒三太子冲上前来,冷笑着说:“死猴子,还敢说自己是齐天大圣吗?你以为你拍个坟包而就是山哪?你以为你挂个屁帘儿就是面大旗了?等着受死吧!”我一脑门子汗,眼见着太上老君一脸贼笑走过来,从背后摘下七星葫芦,说:“猴子,我今儿就要拿你炼丹,然后给玉皇大帝做寿礼。”
我慌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就一下子大喊出声